信長的長子信忠那天黎明時的驚愕表情才真正令人擔心。讓我們回過頭來看一下他所住的妙覺寺吧。天色還有點暗,當信忠和部下聽到不同尋常的戰鼓和呐喊的聲音從床上跳起來的時候,妙覺寺已經和本能寺一樣,完全處在明智軍隊的包圍中了。但是,妙覺寺這邊駐紮了比本能寺更多的兵力,有五百六七十人。
信忠馬上明白是明智謀反了,聽上去敵人已經逼近了,妙覺寺中的騷亂自然是語言無法形容的,盡管如此,轉眼之間全軍的戰鬥部署已經完畢,是在此防守還是殺出去,就隻等信忠的一聲令下了。不用說,明智的主力部隊現在都集中在本能寺。雖說明智事先就知道妙覺寺的兵力比本能寺多,但是派到這邊的是明智光忠的第二軍隊,人數遠遠少於第一軍隊。
“隻要取下了右府的首級,馬上就能分出一部分援軍,在那之前隻要不讓信忠跑了就行。”這就是光秀對光忠講述的作戰計劃。如果六百多士兵豁出性命拚死突圍的話,即便是光忠有信忠四倍左右的兵力,也難保能夠形成滴水不漏的包圍。而明智這邊沒有像對本能寺那樣突襲,因此信忠和將士們在震驚之餘還有穿戴鎧甲、護具,甚至商議前後對策的時間。
說是商議對策,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大家也沒有什麼不同的意見,“趕赴本能寺”“最重要的是保護信長公的安全”。大家一致決定先到本能寺會合,堅守在一起之後再作打算,於是信忠率領全軍即刻放棄妙覺寺匆忙趕往本能寺。
然而,即便他們如此迅速,已經為時已晚了。信長和他的隨從們不用說穿甲戴盔了,幾乎沒時間拿起刀槍就和敵人針鋒相對了。盡管妙覺寺和本能寺距離很近,這邊的人穿戴盔甲、整頓好隊伍準備出發的時候,即便是飛奔過去,從時間上來說也已經錯過營救信長的時機了。不夠迅速並不是信忠的錯,反而是這裏的六百多士兵導致了延誤。與六十人的狼狽相比,六百個人一下子慌亂起來會更加混亂。如果是六十人的小部隊的話,說不定能夠赤手空拳地突圍出去,正因為是六百人的軍隊,整頓武裝、集合隊伍,不得不以軍隊的形式出動才延誤了時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就這樣,信忠和他的將士們剛要從妙覺寺出發的時候,對麵跑來了不到十個人,個個蓬頭垢麵、渾身是血。原來是村井春長軒父子和他的家臣,他們本來要去本能寺,卻沒能進去,最後隻好流落到此。聽春長軒父子說本能寺已經被敵人圍得水泄不通,沒有希望救出信長了,信忠咬著嘴唇顫抖著說:“可恨!”
他眼裏含著悲痛的淚水說道:“難道我要成為不孝之人了嗎?”有人從身後扶著他說:“中將大人,您要保持清醒,振作起來!”聽了這話,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些踉蹌了。同時,他也強烈地反感自己的失神,在心裏對自己說:“你是信長的兒子!你不是織田信長的兒子嗎?身為三位中將信忠,現在可不是像女人一樣哭哭啼啼的時候。”然而,一看到本能寺上空的黑煙和火光,他心中的怒火也幾乎發瘋了似的熊熊燃燒起來。在那煙霧和火光之下,還有他的父親,不知道父親是不是陣亡了。
敵人發射的子彈和箭落到周圍的土牆、樹梢和地麵上,發出了異樣的聲響。眾將圍在信忠身邊像盾牌一樣保護著他,又異口同聲地勸說道:“事到如今也是無可奈何。殺出一條血路,趕赴安土才是萬全之策。隻要進了安土城,以後總會有辦法的。”
信忠似乎很生氣,一把甩開從身後扶著他的武將的手,說道:“父親生死未卜,身為人子,我怎能離開這裏半步?而且明智計劃如此周全,不可能輕易讓我們過去。作為武門中人、為人之子的道義,隻能留在這裏全力戰鬥。”他又猛然回過頭,向著全軍將士喊道,“做好準備,敵人靠近了!”
受他的氣勢鼓舞,大家馬上達成了一致,決心拚死一戰。話雖如此,在這個隻有一層土牆的妙覺寺也無從防守。距離這裏不遠有個二條城,眾將向信忠建議那裏才是非常堅固的防守之地,說完就先行一步趕往那邊的門口了。
妙覺寺和二條城之間隻隔著一條外護城河的寬闊街道。這裏曾經是室町幕府的府邸。趕走了足利義昭之後,信忠的父親信長便拆了舊館,重新修建了城池,入京的時候也曾留宿在此,現在已成為皇室的禦所。正親町天皇的皇子誠仁親王就住在這裏。信忠的手下雖然十分惶恐,但是還是先去城門那裏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得到允許後擁了進去。為了阻止信忠他們轉移,在外護城河道路的一角,明智軍和信忠那邊斷後的士兵已經開始了一場血戰。然而,正在那個時候,從市內趕來了很多己方將士,給薄弱的織田軍增加了不少氣勢。在這期間,信忠也順利地轉移到了二條城。
因為本能寺很小,市內的各處旅館也駐紮了不少信長的部下。信長的馬前護衛小澤六郎三郎住宿在烏帽子屋町。他在拂曉時聽說了本能寺之變,馬上跳起來責備自己說:“太疏忽了,太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