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巴對此做出深有同感的表情。但道三的聲音毫無忌憚,紹巴擔心會被同一屋簷下明智方的傷者聽到。他似乎害怕被那些情緒激憤的人聽到,同時又用同情的目光掃視了一下眼前的各個房間。但是道三絲毫不以為意地說:“日向守平時看起來是有常識有理智的人,具備了完美的教養,作為織田大人的一員大將幾乎無可挑剔。而且他非常體察民情,暗中評論信長公迄今為止在統一大業中的功過,他能夠冷靜地分析出雖然稱頌信長公的人很多,反過來世間也有很多因為信長公犧牲的人和怨恨信長公的人。他認為這些人會支持自己。在這個時候,他能夠把握住忤逆主上的機會,隻能說他的大腦極為聰明……但是,反過來說,他的野心能否實現呢?他打算怎樣提出自己揭竿起義的名分呢?他好像覺得能用理論來捏造名分……真蠢。誰會聽那些煩瑣的理論呢?所謂名分是要與民眾的真實心情相吻合的。所謂大義是民眾心中鐵的信條。如果偏離了這個目的,不論是戰爭還是政治都不可能順利進行。一旦舉起了逆反的大旗,即使日向守再怎麼努力他的前途也是顯而易見的。”
喝完碗中剩下的涼白開,道三又說:“光是這些也足以證明這是聰明人幹的傻事。如果就日向守個人來看的話,他就更加愚蠢了。他立下了汗馬功勞,主人給他的恩寵惠及整個家族,賞賜給他丹波、近江一帶的土地,再加六十萬石俸祿,足以報答他的功勞。而且由於自己一念之間一步走錯的話,一瞬間不僅自己,上自自己的妻兒老幼,下至家裏將士的家人都不知道會迎來什麼樣的命運……如果想到這一點,就沒有不能忍耐的事了。”
道三接著說:“作為一個大家族的家長應該這樣:為了無辜的下人和女人孩子們,在世人麵前吞下痛苦的淚水,並且給他們一種有靠山的安全感。這不是一家之主應該做的嗎?要說起來,他既參與了主人躊躇滿誌的統一大業,又時常以批判的眼光看待主人,這就很不像話。方方麵麵的事,要是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了,總之日向守的謀反是聰明人疲於思考後出現的失誤。毋庸置疑,麵臨五十五歲這道坎的人在生理上的焦躁、忍耐力的衰退以及脾肝心腎肺五髒的衰竭都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這件事。如果他老當益壯或者再年輕十歲的話,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讓天下混亂的愚蠢之事。”
紹巴正在專心傾聽道三的長篇大論,突然聽到別的地方傳來嘈雜的說話聲。他正在想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一個門人慌慌張張地穿過走廊來找道三。門人一看到道三就慌忙稟告他說:“京城內已經開始搜尋餘黨了,自然是因為明智兵認為城中還有潛伏著的織田兵。從剛才就聽說他們在各家各戶進行嚴密搜查,如今已經到這裏了。”
道三看著弟子沉不住氣的樣子,責備說:“來這兒不好嗎?要是想搜查就搜吧,你好好帶著他們搜吧。”
“可是……”“有什麼好慌張的?”
“因為這兒收留的人中有三分之一是織田方的士兵。”“我照顧的傷員,他們別想動一根手指頭。我相信來搜查的明智兵也不會說要帶走傷者的話。”“但是現在他們為此事在玄關爭吵起來了。搜尋餘黨的人堅持要帶走織田的士兵,哪怕是受了重傷將要死掉的人也不放過。他們威脅說如果想抗拒的話就試試看,他們會按照街上張貼的軍令把這座宅第也燒掉。”
“這樣呀……”道三朝旁邊的紹巴點頭致歉說,“我稍微離開一下,請原諒。”他說著站起身來。
紹巴仰視著他說:“把那些事委托給弟子怎麼樣?明智兵肯定都很激動,你可不能受傷呀。”
“不必擔心。”道三隨即朝玄關走去。武士們不在玄關,他們沒等家裏人引導就從中門進入院子裏了。在環視了眾多傷者之後似乎稍稍冷靜了下來。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似乎很難分辨哪些人是明智的家臣,哪些人是織田的武士。就在他們要從邊上開始詢問傷者的時候,道三問道:“各位在調查餘黨嗎?真是辛苦了。”
負責搜查的武士聽到問話聲都回過頭來。看到這位白須瘦削、像鶴一樣的老醫生,明智的部將也都恭恭敬敬地回禮道:“您是這家的主人嗎?”
“正是,我就是道三。”“我是並河掃部的手下山部主稅,您照顧了今天交戰以來受傷的同伴,我以明智大人的名義向您致謝。”“作為醫生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您的話我真是愧不敢當!”“但是,您院子裏好像混雜了很多織田的臣子。根據布告,凡是與織田有牽連的人,即使是女人孩子也要一並帶走,更不用說這些在交戰中兵刃相向的敵人了。請您馬上交給我們,一個也不能留!”
“不行,一個也不能交給你們。”道三拒絕道。門外好像也有武士,在場的十多名武士圍住了道三。“什麼?你說不交出來?”圍在周圍的武士身上的鎧甲和大刀發出鏗鏘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