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曲直瀨道三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部將山部主稅的臉。“交出來,不交出來,說這話有點奇怪吧。這裏眾多的傷者,不管是織田的士兵還是明智的士兵,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主人,為了武士的名聲英勇作戰才受傷的人。他們不是物品,和東西不一樣。他們每個都是寶貴的生命。因為我是治病救人的醫師,既然進了我的門,在恢複健康之前是不能讓他們離開的!”
“這是兩軍交戰的時候,而且我們是來審問敵人的餘黨的,你說的那些話都是醫生平時說的話。現在我們沒有工夫聽你說這些。我們要把織田兵的傷員全部帶走,希望您同意。”
“我不能答應!”“為什麼?”山部主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殺氣。
道三反而麵帶微笑,像教導人一樣安撫憤怒的對方。他說:“請你們考慮一下,我聽說明智大人在戰亂之後馬上在城中張貼了軍令:‘我軍絕非怨恨天下之人,隻不過是在討伐織田將軍多年的惡行,擁戴朝廷的念頭絕沒有任何改變。’不是這麼宣傳的嗎?‘而且今後也會減輕地稅,廣施仁政。所以請市民像往常一樣安心操持家業。’布告牌上不是這麼寫的嗎?”
山部主稅沒有回答。“刀也折了,箭也用盡了,在醫生家裏接受治療的士兵,已經是失去主人的浪人了。隻不過是普通百姓罷了,他們本來就是朝廷的子民吧。何況在醫生眼裏,沒有什麼織田和明智之分,他們全都一樣是百姓。請看這裏,這麼多明智的傷兵和織田的傷兵都並肩躺在一起,在這個院子裏他們已經不再想著廝殺了。他們呻吟著,用同情的眼光默默注視著對方飽受重創的麵孔,不是嗎?雙方都是朝廷的子民,大家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液,這不是難以爭辯的證據嗎?如果你們還不明白的話,請到我的書房來。在《太平記》中有這樣的記載:從前楠木正行在渡邊橋交戰的時候,討伐足利大軍,卻在夜間救起了差點兒溺亡在河中的足利士兵,並教化了他。我願意把這本書借給你,讀讀看吧。”
山部一臉為難的樣子。他也知道這位老醫生非常受朝廷重視,並且他是站在大的立場上說的這番話,單憑自己的恐嚇和歪理很難站住腳。因此,萬般無奈之下,他提出了這樣一個方案:“勞您大駕,請您和我一起回兵營,然後你跟日向守大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我想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我跟你去也行,但這裏有這麼多人需要我照顧,我真是忙得焦頭爛額呀。請讓你的手下跑一趟,向兵營如實稟報,然後再對我傳達日向守大人的指示。”道三這樣說道,他並不遵從山部的提議。搜查餘黨的一隊人看到山部主稅不情願地說:“那麼,我們過一會再來通知您,織田方的傷者就先托付在這裏吧。”於是趁機蜂擁著離開了。織田方的傷者都在暗自擔心事態的發展,後來看到道三穿過走廊進入裏麵房間了,他們仰臥著目送他的身影,仿佛要對他叩拜。
“怎麼樣了?”紹巴很擔心,所以一看到道三立馬詢問起來。道三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說:“走了。”但是,過了一會紹巴要辭行的時候,道三突然壓低聲音說:“我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實際上剛才明智兵來搜查的時候,我也有些心虛。因為我家藏了一個逃亡的人,他不是傷者。等他們再來的時候可能會發現。不好意思,你能暫時帶回家,在適當的時機把他藏起來嗎?”
“那個逃亡的人是誰呀?”“你答應我的話,我就告訴你。”“本來我就曾蒙受信長公的恩惠,並且我也不可能背叛你這個朋友。”道三低聲耳語說:“是信長公的弟弟源五郎大人。”紹巴吃驚地睜大眼睛,默默點了點頭。他回去的時候,是從廚房的門走出去的,還帶著一個人。這個人一副醫生的打扮,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織田源五郎長益。
果不其然,臨近黃昏的時候,之前搜查餘黨的部將山部主稅又來敲門了。但是這次他們是抬著轎子、恭恭敬敬地來迎接道三的。他們對之前的唐突深表歉意,又說將道三的原話稟告主人光秀後,他反倒非常感動,認為醫師就應該這樣仁慈。最後鄭重地請求說:“主人吩咐說那件事倒無所謂,隻是在今天的交戰中,主人同族的光忠大人也在二條城的東門深受重傷。由於日向守大人也非常疲勞,所以勞您大駕,麻煩您去妙心寺的兵營內出診。我們已經為您備好轎子了,非常不好意思,請移步。”
道三答應了。六月二日傍晚,在刀槍的護衛之下穿過陰暗的京城的人,作為普通百姓,隻有道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