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秀吉擦幹眼淚,正襟危坐,悲痛的神色中還包含了一種肅穆的神情和怒氣。那樣強烈的憤怒,那樣莊嚴的淚水,決不會是因為母子之情。“我……現在沒力氣告訴你們。久太郎大人、正勝、長政,都過來看吧。”他又轉過臉去,屢屢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哭泣。
三人都是一副晴天霹靂的樣子,久太郎秀政、彥右衛門正勝、彌兵衛長政都茫然若失了。信長之死,信忠戰死。直到剛才為止,想都未曾想過,如今快馬傳書卻將事實擺在了眼前,彙報了昨天早上本能寺的實情。怎麼可能呢?世間之事竟如此難以預料嗎?瞬間感到震驚的內心也麻痹了,沒了眼淚,也沒了聲音。尤其是秀政,在來這裏之前,還跟信長親密會麵,直接從他那裏收到了指示。他幾乎不敢相信,好幾次注視著那封信。秀政也淚如雨下,彥右衛門也落淚了,這裏的一盞燈幾乎要被淚水澆滅了,沉浸在黯淡的夜色之中。
秀吉猛地動了動身子,重新坐好。然後似乎有些用力地閉上了嘴巴,緊接著突然朝遠處的侍童房間大喊道:“喂!來人!”他的聲音幾乎要穿透屋頂,就連平日膽大的蜂須賀彥右衛門和堀秀政也嚇得差點跳起來。之前秀吉本來也一起沉浸在淚水之中,忘情地哭泣著,因此更加讓人嚇破了膽,這也在情理之中。
“是!”應答的同時,從侍童房間傳來了充滿活力的腳步聲。由於這一腳步聲和秀吉的聲音,秀政和正勝的悲傷一下子被吹跑了。
“您有何吩咐?”“是誰過來了?”
“我是石田佐吉。”身材矮小的佐吉說著從隔壁房間的隔扇後往前移了移,來到房間正中央,朝著一盞燈跪在那裏。
“是佐吉啊。行,你也可以!”“是!”“你到黑田官兵衛孝高的營帳跑一趟,就說我有事要找他,讓他睡覺之前來一趟。”
“說這些就行嗎?”“這就夠了。是黑田的營帳啊,黑夜之中,不要搞錯了!”“是!”
“且慢,且慢,大家在幹什麼?”“閑著呢,都在那裏說沒有戰鬥真是難熬。”“幽古在隔壁嗎?”
“在。”
“給侍童房間送些點心,讓他們玩抵額頭或者掰腕子。因為今晚要熬夜,免得他們打瞌睡。”
“遵命。”“佐吉,去吧!”“我速去速回!”
如果可以的話,秀吉才想放聲大哭呢。第一次謁見信長是他年僅十八歲的時候。信長的手曾撫摸過他的頭,他的手也曾為信長穿過鞋。如今主公已經故去。信長和他之間,絕不僅僅是別人認為的那種單純的主從關係。他們流著相同的血液,有著共同的信念,也曾期望同生共死。沒想到主公先走一步,秀吉再次意識到隻剩下自己還活在世上。
“主公了解我,世間了解我的人非主公莫屬。本能寺臨終前的那一瞬,火海中的主公肯定在心中呼喚過我,一定對我有所囑托。秀吉我雖是微弱之身,怎能不回應主公的遺恨與囑托?”他在這個晚上暗自許下了誓願。他沒有徒然悲歎,要是悲歎的話,即使淹沒在悲痛的淚水中,慟哭到吐血也還不夠。他心中所想的隻是信長臨終之前托付給自己什麼遺命。
他非常清楚地了解主公的遺恨。根據主公平日的表現,就可以淒惻地體察到他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那種遺憾。一想到這裏,秀吉就連片刻也無法歎息了,也沒有工夫思考今後應該如何圖謀。雖然身在中國地區,但是他的心已經憤然朝向了敵人明智光秀。還有,眼前的敵人高鬆城該如何處置,毛利的三萬多大軍如何妥善處理,如今與大敵四軍對陣,如何盡快從這個陣地轉向京城並打敗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