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變革的速度,時而會令人咋舌。可表麵上卻總不似那般風起雲湧的樣子。
桶狹間一戰的大捷,確實有十餘日讓清洲城陷入興奮的旋渦,再加上盂蘭盆節、夏祭一齊趕到,城邑一時嘩然。然而不久返回常態後,鐵匠鋪裏依舊傳出錘音,桶屋簷下依舊傳出叩桶的聲音,馬廄內則稀稀疏疏地切著馬糧。一切如常,每個人又精神飽滿地開始各自的勞作。烈日下的城下町街上,很少有人閑逛,道路幹巴巴地泛著白。
“木下隊長!”有人喚道。
“嗯。”藤吉郎正在午睡,聽到有人喚他,在床上抬起頭答道,“誰啊?”
“我是誌村家的。”“啊,是對門的夫人嗎?”“冰鎮了些手工製作的拉麵。”“又送來東西了,真是不好意思!”
“笊籬也帶來借給您用了,就放在廚房了。您吃時再用清水過一下就可以了。”
“權藏!權藏!”“沒有見到您的家仆。”“不見權藏嗎?那侍女呢?”“拿著針線,在廚房睡著了。”
“哎呀哎呀,主人睡覺,連貓都睡了。那笊籬我隨後再還回去。請代我向你丈夫致謝!”
話很親切,卻是懶洋洋地趴在床上喊出去的。在城內會受人白眼,在這桐田的組屋一帶,他是很有人氣的。比起男主人,他很受夫人們的歡迎,比起夫人們,他更受女孩子們的歡迎。不過有漂亮女兒的家庭對獨身的他是懷有頗高警惕的。因為他總是即使當著女孩兒父母的麵,也滿不在乎地邀請女孩兒來說話。這讓他很是無聊、苦惱。
說到無聊,已經有五六日沒什麼事可做了。信長吩咐他讓他陪同出趟遠國,這幾天做一下出行準備,順便休養一下,十日之內出發。出發前沒事盡量不要外出,同時注意保守秘密,不要對他人講。
於是他這些天一直在家待命,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就是整日和權藏、侍女待在家裏。
“讓陪同他出趟遠門,主公的這個出行好奇怪。要去哪裏呢?”起身後,藤吉郎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經意間,他望見庭垣上爬上了葫蘆花的枝蔓,轉而想起了寧子。雖說有出行命令前不讓隨便出門,晚風拂起時,藤吉郎還是會偶爾沐浴更衣,去寧子家門前看看。最近不知為何,羞於拜訪寧子家,而且若沒有什麼要緊事,貿然前去拜訪,會被寧子雙親看透心思。所以,藤吉郎每次隻裝作碰巧路過的樣子,來往於她家門前,看上一眼便回來。
寧子家的庭垣上也開著葫蘆花。昨晚去時,窺望到寧子的身影,現在眼前這葫蘆花,讓他想起昨晚寧子那比花兒還白皙的側臉。
“您醒啦!”隨從權藏回來了。
權藏趕緊打了一桶井水,提到藤吉郎獨坐的庭前,“我來灑一些水吧,今天格外熱。地都快幹裂了。”
不足百坪的狹小庭院被灑了幾桶水。“對了,權藏,廚房有鄰居送來的拉麵。”“好的,回來的路上遇到對門的夫人,聽說了。”
“你去哪兒了?”“據說有被追捕的犯人出現在職人町的街上,町裏人亂成了一團,我去看看。”
“消息夠靈通的,總是去町上瞎起哄。什麼犯人,是盜賊嗎?清洲城下出現盜賊,還是挺少見的。”
“不不,不是的。您知道在職人町有個名叫鋦橫丁的陋巷嗎?”“嗯。”“在那個巷角的酒屋,第二間塗柿漆黏合的紙屋,以及同一排的黑漆帽屋、漆器工匠店工作的人,包括捆柄藝人們居住的大雜院在一夜之間成了空院,所有房間都空了。”
“嗯?”“天明時,那一帶頓時亂了,經查那鋦橫丁中的大雜院裏的人都是通過稻葉山迂回過來的美濃的間諜。在對附近的其他人進行盤查時,發現兩三名可疑人員,想綁了他們細細審問,沒想到他們冷不防地持凶器反抗,傷了百姓、差人五六人。不過最終還是被抓住了。當時情形可真是異常混亂啊!”
“美濃的間諜都居住在一個大雜院裏了嗎?”“不發生這樣的事情還真不知道,敵國的人居然在城下築巢而居,還悠然地來往於美濃間。”“哈哈哈,彼此彼此。權藏,告訴侍女燒些沐浴的水。”“您又要出去啊?”“這段時間每日賦閑,不出去走走,吃的東西都消化不了。”不多時,薪柴的煙霧從廚房冒了出來。洗過澡後,換上帷子,穿上草鞋,藤吉郎推開庭院木門向外走去。這時,剛好有城內的小差役登上門來,交給藤吉郎一封召見書。藤吉郎趕緊返回屋內,匆匆重新換身服裝,急奔林佐渡的私宅。在家老的私宅,藤吉郎直接從林佐渡那裏領受到了幾日來一直等待的命令,內容是:
“明早卯時前整理好行裝,趕到城下西端街道口的富農道家清十郎宅內。”
其他內容去了就明白了。主公微服去遠國,還讓自己同行,不用多問,藤吉郎也大體明白幾分主公的目的。
“恐怕一時半刻回不來。”藤吉郎很想去同寧子道個別。夏日裏的彎月隱隱照著歸途,真想看看寧子啊,哪怕一眼都好。
每次想到這兒,都禁不住心煩意亂,生出許多煩惱。心中的煩惱驅使他加快腳步向寧子的家走去。像窺視深閨燈火的不良男人一樣,藤吉郎在寧子家垣外一陣徘徊。因為這一片是弓組的長屋區域,來往的人大多認識。所以藤吉郎便留意著附近的足音,以便萬分小心地顧忌著不被寧子的家人發現。這膽小怯懦的樣子,本是十分可笑的。就是藤吉郎自己看到別人這個樣子,也一定會投去輕蔑的目光的。可是現在他顧不上什麼男人的臉麵,或萬一不小心被人發現的後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