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都在各自的國土為同樣的問題煩惱。京都是京都,將軍家是將軍家。他們更多在自己的國境、管轄範圍內,為諸多雜事疲於奔命著,無暇考慮大的世間,顧及其他。
來到這樣的京都,藤吉郎用心看著,用心聽著。朝廷的衰微比想象中更甚。從庶民的閑談中便可得知,禦所牆垣已破敗,連衛士的影子都看不見,鬆鼠、野狗時而鑽進鑽出。內侍所房頂可以漏進雨水,泄進月光。到了冬天,禦衣的料子都是缺的。誠惶誠恐地談論著這些事的庶民們的憂慮可想而知。據說有人曾在十二月中旬拜謁公卿常盤井大人時,愕然發現常盤井大人連能穿出的舊衣冠都沒有,在夏季單衣上裹著蚊帳出來相見。近衛殿那裏也是,在一年一度的舉行儀式的日子都沒有什麼像樣的東西可以招待賓客的,有的隻是盛放於三寶中的小豆餅之類的食物。皇子的居所、親王家的宮殿都是若有若無的狀態。皇室的土地,遠國的就不用說了,山科和岩倉一帶的禦田、禦林都已被民間武士或叛亂的鄉士糟蹋,顆粒無收。各國缺乏矯正弊端的大名,也沒有懲惡揚善、討伐罪逆的司法者,倒是對庶民中弱者的田地了如指掌。
信長恰在這個時候來京都微服私訪。哪一國的大名都不會想得到。
挺進京城,誇示自己的三軍霸主地位,強求聖旨,脅迫將軍、管領,稱雄霸道,不僅僅是剛剛遭遇挫敗的今川義元的奢望,天下割據各國的大名豪傑都懷有這樣的野心。但獨身上京,謀劃將來這樣靈活大膽的行為,除了信長,不會有第二個人做得出。
信長在三公九卿府邸的秘密往來,無疑為今後的政治基礎撒下了胚芽。他最近還幾經周折通過三好長慶見到了十三代義輝將軍。自然,去三好家宅邸時也是東國武士的打扮,而且是在三好家改換禮服後,去的室町柳營,所以完全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什麼端倪。
室町的柳營簡直就像一處絢爛的廢墟。它向人們彰顯著足利十三代的將軍們是如何過著享樂、奢華的生活的,是如何獨善其身的。
義輝將軍見到信長說道,“是你啊,信秀公的兒子信長吧?”聲音無力。
有近侍跟隨,形式上的禮法也都周全,可全無精神,很容易就能感覺出他這個將軍並無實權。
“是信長。”“允許我進行叩拜,與您結識!”信長說道。叩拜而下的信長將周圍的人驅得遠遠的,氣勢壓過上座的人,聲音孔武有力,“您認識父親信秀嗎?”義輝將軍點點頭,“認識。”並講述了與信長的父親信秀的淵源。那是在皇居嚴重荒廢、以朝廷名義向諸國豪族下詔征收皇居修繕費用時的事情。
當時響應詔令的大名少之又少。諸國戰亂不斷,各國都一心隻為保存自己,顯現出極端冷漠的一麵。
“這是在皇天皇土的國家發生的事情嗎?”朝臣們也隻是望著漏風漏雨的皇居,徒自歎息。
時值天文十二年冬季,信長的父親信秀正處於四麵臨敵的最苦的境地。以稀少的領土,微弱的兵力抗衡那些強敵,顧得了這邊顧不了那邊。
可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到詔令後,信秀馬上派出使者上京,獻上四千貫文,還和其他誌士共同商量完成了夯土牆、四足門、唐門等的修繕。
“尊父不僅僅是盡忠天皇,更是武人中少有的敬神。”看來今天義輝將軍的心情很好,對初次見麵的信長打開了話匣子:
“伊勢神宮的內宮自古都是每二十一年翻新改造一次。可自應仁之亂後,任憑神宮敗落,這事鮮有人問津了。尊父信秀見此情形,為神宮改造費了極大的心力。尊父的仁德很令人難忘!”
義輝是若無其事地閑談一般講述著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而聞者信長則默默在心中更增加了一分對亡父的追慕與愛戴,時不時地俯首緬懷著父親。
比起別人,信長擁有較強的自信,比較堅信自己,所以離開了父子之愛,父親在他心目中算不上是很了不起的武人。可隨著自己在這個世間的一步步前進,他漸漸發現父親犧牲眼前利益為他做的長遠謀劃在不斷地發揮著作用。尤其是近來愈來愈深刻地體會到父親的深謀遠慮與大愛。
比如說父親為了兒子的經營,特意提拔平手中務等良臣,使其輔佐自己。現在尤其慶幸身邊能有這樣的良臣。
還有前段時間的桶狹間大捷。當時以為是自己孤注一擲換就了成功。之後仔細想來,今川的上京計劃是早在父親生前便開始籌備了的,父親信秀為此拚力幾次,在小豆阪等戰場挫今川方的銳氣,多年來父親同時一直注重訓練士兵,培養他們堅強的意誌。
正因為有父親的遺產,自己才在田樂狹間一舉獲勝。自己身為主公的時日尚短,德行尚淺,若單憑自己發俸祿養出的兵,若沒有織田家的過往,恐怕當時再怎麼將生死置之度外,再怎麼向士兵高喊讓我們拚死一戰,都無濟於事吧。
戰爭結束後,取得勝利後,信長時常獨自靜靜想到這些。現在沒想到義輝將軍又提到父親的遺德,不由得更加感念父親,想來現在義輝同意見自己也是父親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