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一次給了鄒晉回答。
“我等著你的消息。”
飛快地推門下車,司徒玦最後也說不出“謝”字。也許鄒晉也需要這樣一個機會,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為活著的司徒玦,也為死去了的人。
司徒玦冒雨衝到家門口,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還沒等她掏出鑰匙,門開了,姚起雲正好走出來,一副出門的打扮,手上拿著兩把雨傘。
司徒玦捋著濕漉漉的劉海,低頭擠進門去。似乎怕被她一身的水蹭濕,姚起雲側身避讓,當她進屋後,聽到了身後關門的聲音,姚起雲似乎也放棄了出去的打算。
媽媽起身迎了上來,並不是為了給司徒玦遞一塊幹毛巾。她一開口就問道:“你去哪兒了?”
司徒玦沒有馬上回答,姚姑姑正從她侄子的房間拿出換洗的衣服,是今早他出門時穿在身上的,看起來也濕了大半。當然,他手裏的其中一把傘還在時不時地往下滴著水。
司徒玦沒有做聲。
“我問你話呢,你去哪兒了?”薛少萍沒有放棄追問,盡管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地平靜。
一秒,兩秒……沉默難挨,如臨刑前的等待。司徒玦發現,家裏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看著自己,爸爸也沒有了麵對不聽話的女兒時特有的暴怒,眼神裏隻有最後一點難以置信,好像站在麵前的是一個他已經不再認識的人。
司徒玦舔了舔幹得發疼的嘴唇。
“想不到我的行蹤還有這麼多人關注,既然都知道了,還問什麼?”
薛少萍說:“你從哪裏回來的?我最後再問你一次!”
“是,我是去找鄒晉了,你們滿意了?還要問我什麼?問我在他那裏幹了些什麼?有人想知道嗎?我可以……”
又是一記耳光。耳光的滋味大同小異,區別隻在於今天揮出來的是媽媽的手。
過去的二十幾年,沒有人碰過她一根手指頭,別人都說她是司徒家的掌上明珠——現在當然也是,要不她怎麼會逐一把每個人巴掌的滋味都嚐了個遍?
墮落者,人盡可摑之。
“我對你的容忍還不夠?你爸爸是對的,我寵壞了你,你沒得救了!”薛少萍彎下腰,掩麵痛哭,“到了這個份上,你還要去找他,你找他幹什麼?全世界那麼多的男人,缺了他就不行,你就這麼賤?”
“你們想得到有多賤,我就有多賤。”司徒玦扭頭去找姚起雲,他卻倉皇地別開臉去。
她站直了,指著他的方向,手卻不聽話地發抖,“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了,我這個破爛也輪不到他撿!”
薛少萍垂下了手,一臉不可思議的疑惑,“我當初為什麼要生下你?你三歲的時候發高燒,醫生都說可能沒辦法了,我應該讓他放棄的。你不是我的女兒,我寧願你那時就死了。”
司徒玦以為自己豁出去了,什麼都無所謂了,這樣也不錯,少了牽掛,她會更輕鬆。可臨到這個關口,還是覺得撕心裂肺地疼,活像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將血肉連著筋撕剝開來。她荒誕地想到了割肉剔骨還父母的哪吒,世上還有沒有薑太公,在魂魄散去之後賜她藕塑的不死之身?
說不定譚少城是對的,她有她的一套哲學。就在昨天,譚少城對她的手下敗將司徒玦說:“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你非說我是告密的小人,其實我沒有那麼做,那時我真沒有想過要把你怎麼樣,又能把你怎麼樣,是你給我上了一堂課。說起來我應該感謝你,不妨把自我安慰的經驗拿出來和你分享分享——你現在覺得痛嗎?這沒什麼,小時候我媽讓我去買醋,我怕她等,跑得飛快,結果摔了一跤,腳上都是血。我媽聽到我哭,走出來一看,發現瓶子碎了,醋灑了一地,褲子上還破了個口子,她把我拉起來,當場就打了一頓,看都沒看我的腳一眼。腳痛不算什麼,傷口會愈合,長出新的肉,可醋和褲子都是錢,花出去就再也沒有了!和傷了手、傷了腳相比,心痛就更一文不值了,連包紮都省了,誰看得見?窮到麻木比你能感覺到的任何一種痛都可憐,而你從來沒有嚐過那種滋味……我討厭看你這種眼神,好像隻有你高高在上,隻有你是一塊美玉,別人都賤得像一塊瓦片。告訴你,沒有什麼是生來注定的,打碎了的玉連一片瓦都不如。玉死了,瓦活著,那瓦就是玉了。”
司徒玦不再後悔了,她去找鄒晉是對的,不顧一切要走也是對的,走得越遠越好,越快越好,再也不要回來了,哪怕要在一個無依無靠的地方,連合法身份都沒有的地方熬下去,哪怕熬不過,被遣返,這輩子哪兒也別想去了,也是對的。
她徹底斬斷了後路,回頭再沒有她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