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斷然成不了事,必定有人接應,那個人如果不是鄒晉,隻能是吳江。姚起雲驅車追出了好一段路,果然在堵塞得最嚴重的那個必經路口遠遠地看到了吳家那輛銀灰色的座駕。他尾隨著那輛車,一路追趕著出了市區,眼看就要上了機場高速,沒想到的是,離著收費站出口不遠,那輛車竟開始減速,最後在他的趕超下靠邊停了下來。
姚起雲幾乎是撲上去拉吳家的車門,車窗被緩緩搖下,坐在駕駛座的吳江心情不錯地和他打了個招呼,“真巧啊,你也有空出來兜一圈?”
副駕駛座空空如也,車裏除了吳江再沒別人。姚起雲克製住想要強行打開後備箱的瘋狂,他明白了,從一開始,司徒玦就沒打算坐吳江的車離開。她什麼都想好了,防著他,算計著,結果隻為了逃離他。可他卻做好了相看兩相厭的準備,不管她做過什麼,隻要她還在,哪怕從此是怨侶,也是打了死結分不開的一生。
他在薛阿姨的精明算計下點頭說願意的那一瞬間,的確是屈服於貪念,那貪念無關恩情和前塵,而是不問對錯地永遠把她留在身邊。
他像被魘住了一般,意識醒了,身體沒醒,每一個細胞都在呐喊掙紮,實際上一絲也動彈不得,連呼吸都逐漸變得吃力。
“她在哪兒?”這句話原是質問,臨出口,隻餘下懇切的哀求,“告訴我她要去哪裏!?”
吳江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用一種輕蔑的憐憫靜靜看著姚起雲,看著他驚惶地在原地轉了幾圈之後開始流淚,看著他沿著自己的車門邊緣慢慢地蹲坐在滾燙的柏油公路上。
吳江既然肯停下車來,就意味著司徒玦的逃脫已成定局,他知道了,姚起雲自然也知道了。吳江也不急著離開,就這麼留在車裏,與車外的那個男人一道怔怔地,看太陽從最盛的頂端逐漸西沉,從幾乎不能逼視的炫目,落幕為無可奈何的昏黃。
司徒玦此刻已下了直奔相鄰城市的出租車,吳江已經為她付了全額的車費。一個半小時後,她將從這個陌生的機場出發,前往南方的一個海濱城市,再從那裏找到接頭的人,奔赴東南亞的一個小國,輾轉開始她未知的旅程。吳江塞給她的那個紙袋裏裝著的,是鄒晉為她準備的東西,裏麵除了必要的身份證明、聯係方式、機票、船票、部分現金,還有一張75萬美元的銀行卡。
這些東西將在未來的一段歲月裏,成為她的所有。
司徒玦在衛生間裏換了套可以見人的衣裳,洗去了滿臉的汗水和塵埃,在鏡子裏,她看到了一張驚魂未定的臉。來時的路上一路狂奔,腦子裏除了走,容不下別的念頭。如今逃出生天,她才回過神來,她要逃開的是誰?一個個都是她至親至愛的人呀,她竟覺得回頭隻有噩夢。司徒玦這時才悲從心來,撐在大理石的洗手台旁痛哭了一場。
通過安檢門時,司徒玦在機場工作人員的示意下轉身接受檢查,忽然看到了那個男人。他悄然站在幾十米開外,仿佛想要做一個揮別的姿態,手舉到一半,又放了下來。
到頭來,送她這一程的隻有這個男人而已。
“好了,你可以走了。”工作人員提醒道。
司徒玦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從沒有一個人搭乘過夜機,透過候機室的巨幅玻璃,可以看到黑暗而空曠的停機坪上星星點點的光,這些光比她熟悉的城市燈火要顯得寥落。不知道下一個落腳的地方會是怎樣,等在前方的不是她的起始站,也不是終點。
登機前,按照一早的約定,司徒玦用臨時在機場購買的手機SIM卡給吳江打了個報平安的電話。吳江在確定她一切平安之後,猶豫了一會兒,電話裏便傳過去另一個人的聲音,是姚起雲。
她以為他會氣急敗壞,事實上,他卻像一個方寸大亂的孩子,絕望地說著不是借口的借口,努力地繼續沒用的努力,無計可施之後動用了最後的無賴。
他啞著聲音,“司徒玦,你要走先把那個手鐲留下來,你說過它是屬於姚太太的,除非你把它摘了,當麵還給我,你不能就這樣走了……”
那個手鐲戴在司徒玦手上許久,習慣得她幾乎忘了它的存在,他明知道已經摘不下來。好幾次爭吵,她都當著姚起雲的麵去擼,還沒折騰幾下,已然重修舊好。那時的她,竟以為自己是天生注定的姚太太。
“你在哪兒?你等我,我馬上趕過去。聽見沒有?鐲子一天沒摘下來,你就不能走!”
司徒玦站在人聲鼎沸的候機廳裏微微一笑,舉起手,用盡全力把手腕磕在了不鏽鋼的坐椅扶手上。
姚起雲在電話那頭聽到了玉碎的鏗鏘。
“姚起雲,不如我們最後打個賭吧,我賭你不幸福!”
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就是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