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兒去了,把那娘們給想的天天到這兒來,魂不守舍的。我們都以為你再不來了呢。”
我笑道:“我外婆病了,我去照顧她了。”
我坐了下來。那天下雨,天氣並不熱,我想起她喝的是咖啡,也就要了杯咖啡。勞改犯說:
“昨天她沒來,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來。”
四點多了,還沒見她出現。我結了賬,到百樂門門口等著。快四點半時,我看見一個一身職業裝的漂亮女人從東邊的街道上走來。我藏到了一棵大橡樹後麵。在她走到跟前時,我走了出來,微笑著說:
“你好!”
她高興極了。她伸手就衝我一拳,仿佛我們是老朋友了,她嗔道:
“你到哪兒去了?不是約好的嗎?”
說完她似乎有些生氣。我趕緊向她做了解釋,她又笑了。現在我才發現,她的個頭也很高,大約在一米七以上。她看了看表說:
“我得走了,上班時間到了。”
“我跟你一起去,你上班,我在哪兒坐著。”我說。
“那不行,我們那兒不歡迎閑人的。除非你是客人。”她說。
“那我就做一個客人好了。”我笑道。
“這個……”她猶豫著。
“要不,你們需不需要服務生,我給你們當服務生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出這個主意的。
“你?本來我打算請你當我們的服務生的,但現在不行了。”她說。
“為什麼?”我不解地問。
“算了,不跟你多說了。如果你以後有時間,我們一起去喝啤酒好不好?我走了。”她看上去的確很急。
我點了一下頭。她走了。我突然想起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就喊道:
“哎,你叫什麼名字?”
“我?歐陽瀾。”她說。
“有沒有名片?”我問。
“沒有。我們就在啤酒屋見麵。”她說。
她走了,我在街上突然間像丟失了什麼一樣有些魂不守舍。我在百樂門附近瞎轉著。我今天非得見她不可!於是,我走進了百樂門。一個侍應問我需要什麼服務,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服務,我隻想見歐陽瀾。我看見二樓上有許多打扮得很漂亮的小姐站在一個個包廂旁邊,心裏就發怵。侍應又一次問我:
“先生,您看,您需要些什麼服務。一樓是歌舞廳,二樓是KTV包廂,三樓有桑那,四樓是按摩室,五樓有電影,六樓是各種娛樂室,您看……”
天哪,我是第一次進啊,我才十八歲,我哪裏知道我需要什麼服務,便說:
“去五樓,看電影。”
侍應領著我一邊走,一邊問我:
“先生,您看,需不需要有小姐陪您看。”
“暫時不需要,上去再看。”我裝成老手。
五樓是一個很大的休息室,有沙發,有床,都被象寫字間一樣的隔檔隔開了。我看見有幾對男女在裏麵的沙發上坐著,女人的一隻手都搭在男人裸露的大腿上。看來這裏早就開門了。我坐在那兒看起來。電影大都是些奧斯卡片,間或夾著一些色情片,聲音很小,光線也很暗。侍應問我要喝些什麼。我要了杯小瓶的啤酒。放的是《本能》,我早已看過,再說我又不是來看電影的。侍應走後,我就起身了,我要去找歐陽瀾,但侍應要讓我先結賬。他拿過一張單子來,我一看,是五十元。看電影並不要錢,就是一小瓶啤酒而已。我沒說話,掏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給了他。他問我還要什麼服務,我說,我自己先看看,然後再說。
現在我輕鬆多了。我先上了六樓,裏麵有台球室,有各種健身室,但再到裏麵就不能去了。憑知覺,我想那裏麵肯定是賭博場所。我可不想去那裏。於是我往下走,一層一層地看。在四樓和二樓,我看見很多年輕的漂亮的小姐,但我對她們一點興趣都沒有。在一樓大廳的收銀台旁,我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她正在那裏給收銀員說著什麼。我悄悄地問一位侍應,那個穿職業套裝的女人在百樂門是幹什麼的。那個侍應說,她是我們的副總。我坐到一個比較昏暗的角落裏,看著她。現在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副總經理,一會兒說這個,一會兒又說那個,派頭十足。
可是我一坐下,一個侍應就過來問我要什麼,我又花去五十元。很多顧客似乎都跟她熟,和她打著哈哈。我在那裏喝了那瓶啤酒後,就出來了。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
晚上睡覺時,看見那本歐美現代詩選本還在床頭,就又一次翻開那首可怕的詩《麗達與天鵝》,看著看著,忽然間我覺得我變成了麗達,而歐陽瀾竟成了天鵝。怎麼會這樣?而我真的是高興的,是渴望被顛倒成麗達的。我願意被她突然襲擊,實際上她對我本來就是突然襲擊。就是在這刹那間的顛倒裏,我好像迷迷糊糊頓悟了那首詩。
為什麼葉芝非要認為天鵝是突然襲擊麗達?而不說成是兩者相悅的偷歡呢?看來葉芝與達芬奇都是讚同他們的,而不像我,竟然有恐懼與罪惡感。
第二天下午,我去了啤酒屋。我看見她早就在那裏了。我很高興。我過去對她說:
“你好,歐總。”
她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說:
“你怎麼這麼叫我?”
“我到你那裏去看過你,兩瓶啤酒花了我一百元錢。”我笑道。
她有些不高興地說:
“你怎麼去那裏?那兒可不是你去的地方。”
“我無事做啊,給你當服務員你又不要,隻好去看一看嘍。我看見你在那裏忙著,就沒有打擾你。”我說。
她有些不高興了。我本來以為她會挺開心的,沒想到會這樣,便說:
“說起來我們也可笑。是朋友吧,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麼,我不問你,你還不說呢,而你呢,還不知道我叫什麼。不是朋友吧,我們又在這裏喝著咖啡和啤酒。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你叫胡子帥,你父親是古月,你外公是……”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吃了一驚,笑著問她:“你是黑社會的?”
“差不多。所以我給你說,你最好別到百樂門那種地方去。”
“那你為什麼在那裏工作?”我不高興地說。
“我是不得已,我沒有工作,再說,我以後肯定會離開那裏的。而你不同,你還小,不要讓一些壞習氣害了你。”她說。
“什麼壞習氣還能害我?我在學校裏是出了名的二流子,隻不過我的學習好,我媽又在學校裏,所以沒人敢把我怎麼樣。我爸也認為我一身壞習氣,不可救藥,還能有什麼壞習氣可以害我?真是笑話!”我豪邁地說。
“那不一樣。你說的那些壞習氣跟我說的不一樣。”她瞪了我一眼。
“不就是亂搞女人和賭博嘛!”我看見她一雙大眼睛直看著我,便笑了,“我給你說,我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
她又低頭攪咖啡了,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總之,你如果把我當朋友,就別去那裏。我們可以在這裏喝咖啡和啤酒啊,可以看街上的風景啊。”
我們又胡亂聊著,但已經沒有那天的那種默契了。我們都覺得有一種東西在妨礙著我們的舌頭。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便說:
“你男朋友讚同你做這個工作嗎?”
她笑了笑說:“我沒有男朋友。”
“你沒有男朋友,誰信啊!像你這麼漂亮,這麼年輕,你是不是總是看不上別人?”我說。
“有點,主要是我不相信別人。怎麼說呢,我對任何男人都產生不了激情。唉,算了,你肯定不懂的。”她笑道。
我覺得像受到侮辱似的,對她說:
“你別以為你們就總是對的,我告訴你,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追我的女孩子卻不少,我對她們,大概和你對那些男人的感受差不多吧!”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我又問她:
“那你以前沒有男朋友嗎?”
“大學時談過幾個,都不行。”她有些傷感地說,“我們不談這個好不好,你是不是還要問我哪一年生的,家裏有些什麼人,你要查戶口啊!”
我笑道:“是啊,我這個人,一旦對誰有了好感,我就要一查到底。你能怎麼樣?”
“現在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和單純。”她笑著說。
“當然了。”我自豪地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注意上了你嗎?”她說。
“你不是說想讓我當你們百樂門的服務生嗎?我當時並不生氣,後來可氣壞了。我想,你肯定覺得我能給你們招來一些女客人,是不是?”我一想起這些來就有氣。她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那是我隨便說的,實際上,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覺得你像我的弟弟。”她說這話時有些傷感。
我卻不願意,寧可讓她說成是第一個男朋友,也不願意做她的弟弟。我笑道:
“是嗎?他現在在幹什麼?”
“他不在人世了,已經有三四年了。”她的淚水快要出來了。
“是嗎?”我真的很同情她。我仔細地看她,除了那雙眼睛外,我們還真有些像。果然她對我說:
“就是你們的眼睛不太像,其它地方太像了。他大概也有你這麼高。我第一眼看見你時,我絕對想不到人世間會有這樣像的人。”她說。
“他是怎麼死的?”我問她。
“他得的是白血病。那時他也剛剛考上大學,而我剛畢業。我們全家都為他犧牲得太多了。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對他那麼好嗎?他是我們家的老小。生下我時,按計劃生育政策,我媽不能再生了。可是偏偏生下了我弟弟。我爸媽都怕把工作丟掉,就把他送給了我鄉下的叔叔養。我們全家都覺得欠他的,在各個方麵都給他做著補償。他上初中後,就到城裏念書,基本上到我家生活了。別人也沒說的。他的學習很好,也很懂事,可是沒想到他會得那種病。我本來是要去當教師的,就是因為教師的工資太低,就到外企去上班。我哥本來在機關上,也因為他的原因從商了。我們借了很多很多的錢,但他隻活了很短的時間就永遠地拋下我們了。這些債都得我和我哥來還。還好,這幾年我們不但把欠下的債全部還清了,我哥的生意也做得越來越大。是他不讓我再找工作的,他就想讓我早點結婚。”她說。
我聽了後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我說:
“實際上我覺得他也挺幸福的。他有你這麼好的姐姐和哥哥,死也無憾了。我倒反而覺得我不幸得很。你看我,沒有兄弟,沒有姐妹,孤零零地一個人,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隻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啤酒屋裏喝悶酒了。”
“你如果願意的話,就把我當你的姐姐,把那些話說給我聽,不就行了。”她動情地說。
“好啊,來,姐姐,我們幹杯!”我高興地說。
四點鍾時,她又要走了,她對我說:
“你回家吧!”
“不,我想跟著你去看看你的工作。”我撒嬌道。
她動了情,看著我說:“聽話,那種地方真的不是你去的。如果你要到其它地方去,我陪你,好不好。我把我的手機號給你。”
她拿出了筆,卻找不到紙。我說,寫到我的手上吧。她不肯,我就把手伸到她跟前。她隻好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裏寫著她的手機號碼。她抓我的一刹那,我的心猛烈地顫抖了幾下。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手也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