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痕第一眼就看到放在高樹仁身邊的錦盒。他親眼看見高樹仁在鳳嬌的墳前將那根致命的羽箭封入這個盒子。今日這個盒子被如此鄭重的放在身邊,莫不是有什麼大用場?無論如何,今日重新啟用,肯定和眼前的江媚語有關。
雖然在南朝滯留了四年多,可是吳痕依然討厭這懨懨的雨天,好似江邊怨婦的啼哭,不是撕心裂肺的,卻纏的你心頭煩悶不已。其實,他和江媚語不相識。在高樹仁封箭之前,他甚至對這個傳說中的小閻羅有一絲惺惺相惜。
協助高樹仁離開南朝那天,他一直隨扈在左右,古風負責接應。一層層的卡哨,一絲不苟的口令對應,讓他徹底見識了傳說中的江家軍。也許北朝的軍隊以嗜殺鐵血出名,可是紀律用兵卻遠不如江媚語的部隊。高家駕馭的是一群野獸,遠遠的向敵人堆裏投一塊肥肉,剩下的便是由著手下這群野獸們衝過去撕咬。而江媚語這裏卻是一個巨人,幾千人組成的巨人,一聲令下,如臂使指,令之所至,無有不遵。是所有兵書戰法中最希望達到的治軍境地。當時他就明白,為什麼江媚語可以千裏奔襲而不亂,兵臨危城而不懼。
隻是,當她帶著幾十個隨從追上來時,吳痕有些吃驚,傳說中的女子竟是這樣一個小女孩。他想,也許誇大其詞了。
“若殺樹仁,鳳嬌當自刎於此。”
鳳嬌的聲音打破殺氣,吳痕知道這是王子收服的又一個獵物。從小到大,隻要王子願意,沒有人不會拒絕他的溫情和關心,然後失陷。變成獅子腳下的獵物,任他擺弄。
吳痕記得自己正要鬆口氣,準備離開,便聽見空氣中傳來冷冽的破空之音。事後,他推算過,從發箭的時間來看,江媚語不僅聽到了鳳嬌的話,而且很認真的聽了。然後——回答。
答案掛在高樹仁的胸口,血淋淋的,濺上鳳嬌的寶劍。
本來以吳痕的身手,若是全神貫注,或者江媚語稍有遲疑,他都可以打掉這隻箭,或者至少不會傷到高樹仁的要害。可是,他錯了。江媚語沒有絲毫的遲疑,好像隻是聽見鳳嬌的要求,然後說“就這樣”一般。
那時候,他就知道,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高樹仁躺在他的懷裏,江媚語被遠遠的拋在身後。第一次,吳痕可以放棄對高樹仁的迷戀,去猜想一個小孩毫不猶豫的殺死親愛的姐姐的心情。高樹仁身上的血腥氣被強風吹散不少,可是凜冽的殺氣卻更加濃烈。吳痕當時很興奮,那是一隻獨狼在荒原裏遇見另一隻獨狼的興奮。隻是彼時,彼此都已吃飽,所以隻是甩甩尾巴,交錯而過。
但是隨著高樹仁墳前封箭,誓要為鳳嬌報仇時,他找到了挑釁的借口。他的主人已經下了命令,剩下的就是如何去撕咬對手。這一點,吳痕很擅長。
吳痕領命前往江南建立葉樓,關於江媚語的一切,從邊境斷斷續續的傳來。他小心的蟄伏著,等待時機,然後……
交手,第一回合,落敗!
吳痕藏在眼瞼後的眼睛微微斜向一邊,作為交換條件,楚清歡已經把王永的人頭掛在國舅府門口,這個江媚語會不會滿足呢?從那個被頭盔擋住一半的臉上找不到任何屬於人類的表情。吳痕默默思量著,他不信江媚語沒有弱點。江南青山村裏的秘密已經交給公子,公子自會讓人剝去江媚語手裏的利器。而他需要的,則是牙齒咬進肉裏,鮮血溢滿齒縫的快感!
雷風彤,慕嘉陽,哪個可以用呢?
慕汝城恭候在路邊。前方探報王使的車駕已經啟程,可是目力所及,依然是茵茵綠柳,淡淡青嵐。回頭看看,隊伍中有些官員已經路出不耐煩的神色。王程遠依然囂張的坐在從人抬來的太師椅上,可是浮腫的眼睛和蒼白的臉色昭示著他最近很煩很煩!
慕汝城知道他很煩。一來,他的心腹王永的人頭被掛上門口,血淋淋的,到現在案子都沒破;二來,京兆尹府接了一個官司,是查辦宮裏嬤嬤顧阿婆之死的。仵作驗屍顯示,顧阿婆是先被人毒死,然後投下護城河,所有的證據目前都指向成宇宮。李春傑壓著不辦,已經有禦史議論紛紛。估計正常情況下會等到旬查結束上表彈劾,若不是尋常情況,怕是這兩天就會有人遞折子了。
慕汝城何等老滑,這類事情一過耳就知道是誰家池塘裏刮起的風。他隻是擔心嘉陽,待自己辭官回鄉後,嘉陽真能扛起一片天嗎?那個江媚語究竟能幫助嘉陽,還是隻是利用呢?到了這個時候,慕汝城也無所謂江山社稷,心心念念的都是眼門前那個似乎開了竅,卻更讓人擔心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