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風過的快樂,惜其流逝……(1 / 1)

孫侃

作為一名兩棲於吟詩、作畫的藝術家來說,岑其對於世事的洞察無疑是敏銳的,對於情感的揣摩是細膩的,這可以由收錄於這部詩集中的新作加以佐證:“我的思緒擺渡著徘徊/涼水間意識到水光歎息的聲音/沒有人回頭看自己的影子/一條路前麵的人在走/後麵的人也在走/隻有我不肯放手”(《風語》),“讓我們悄悄地記著對方的眼神/隻要心中有愛/靈魂就像第一束陽光”(《第一束陽光》)。貌似直白的詞語、簡略的句式,卻蘊含著詩人一顆不願安寧、隻願燃燒的心靈。這幾年的岑其,顛簸於浙贛兩地,流連於幽穀飛瀑之間,手中的筆從未停歇,藝術造詣日漸精深,或許,這就是他所追求的快樂,像風吹過,像水流過,擁有一種速度,一股激情,一種對於人間至美的追索。

然而,在這部詩集中,捫胸歌吟的岑其是憂鬱的。我們依稀看到,一絲難以掩飾的神傷正從他那被人熟知的微笑背後滲出,仿佛“有一種水晶般透明/易損/令人哀憐的美麗/至極而撼”(《風過的快樂》),令他無以釋懷。事實上,麵對這數百首新作,除了依舊被他那熾烈的摯情所打動,更讓我們難以忽略的,是他賦予其間的強烈的生命意識。年逾四十、人生苦短、往事如昨、來日無常……人生的秘籍,盡管能夠借助於佛心得以參悟;生命的更迭,雖然殘忍至極,或許正是造物主最合理、最英明的設置,但凡俗的世界所展現的一切又如此精彩,實在讓人痛感上天賜予生靈時日之吝嗇!人到中年的岑其何嚐不糾結於這一點。他夤時還作,夜不成眠,晝過方起;他麵壁長嘯,雨中放歌,煢立暗泣。與早年那豪情滿懷、無所阻擋的少年才子相比,如今的岑其多了年華的畏懼,舊事的懷想,現時的焦灼和未來的憂心。獲取人生完整體驗之時,即是感受自身生命由生而滅、自盛至衰全過程之際。試圖超越逃脫不得的歸宿,正是詩人不斷努力,又不斷惆悵的命運之所在。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岑其的快樂始終與它的反麵捆綁在一起,如同紙的兩麵須臾難分。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說過:“我們所謂的快樂,是指身體的無痛苦和靈魂的無紛擾。”可是,我們往往是在靈魂經受煎熬,在靈魂被世事的羈索糾纏得支離破碎的時候,從痛苦的缽鑊中提煉快樂的。或者說,我們所享用的快樂常常賃於憂愁,快樂地振翅飛升,卻又必須負載痛苦的鎧甲。但是,我們仍然願意以快樂慰藉自己,讓快樂成為人生的一個亮點,哪怕它即時、簡單,稍縱即逝,無論它涉及愛情、藝術,還是涉及財富、地位。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少年時共同居住的那座小鎮已經變得麵目全非。老街已顯凋敝,古橋下的河流已成死水,而新崛起的鋼筋水泥盒子越來越咄咄逼人。那一陣陣浪漫溫柔的布機杼軸聲呢?那家擺在西街巷邊的小人書攤呢?那個站在橋頭回眸一笑的紅衣女孩呢?那天,回家探望父母的我從小鎮街口下來,坐著三輪車經過老街,在混亂擁雜的人群中,似乎忽地看見了那位肩背畫板、手握詩卷的橋西少年,他英氣勃發,步履輕鬆,躊躇滿誌地前往遠方。我與他擦肩而過,四目相對,他從容一笑,捋了捋額前的那綹頭發,敏捷地轉過身去……我看見歲月之風卷挾著一片落葉殘花,斜陽深處隻剩幾條執拗獨步的身影。

2010年5月6日於杭州復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