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歡沉重的牢門在鐵鏈相擊的悶響中打開,十餘個高大彪悍的武士手握長槍,當先而入,然後向兩邊一分,閃出一條路來。周文與錢大業隨後走進這座死牢。
二人都是一身青布便衣,頭戴小帽,裝束與常人無異,但不同的是,他們那種顧盼生威的做派是任何便裝也包裹不住的。周文蒼白的臉膛,顴骨高聳,似有病容,一身的瘦骨嶙峋,如同衣服架子般豎在那裏,一雙手掌形如枯枝,令人不自主的便產生一種憐惜的感覺。而錢大業卻是滿麵紅光,精神飽滿,那身衣服緊緊繃在身上,似乎隨時都可能爆裂。
死牢裏一股騷臭之氣撲麵而來,令二人都捂住了鼻子,相對皺了皺眉頭,這裏關的都是等待問斬的重犯,所以牢門厚重,看守嚴緊,如果沒有當朝刑部尚書的手令,外人誰也不可能跨進一步,他們二人雖說掌管刑部,但從沒進過牢房,要不是皇帝派下來的這樁差事太過難辦,他們也不想來這裏。
一個獄卒在前邊帶路,直來到最裏麵的一間牢房,用鑰匙打開了牢門,但每個人都聽得出來,他的手在發抖。好像裏麵關的不是人,而是一隻遠古怪獸。那十幾個武士衝到門口,手中長槍齊舉,一步一步的走進。周文與錢大業隨後走進牢門,站在那些武士身前,按理說他們是當朝大員,前途無量,實在不必冒這個險。但二人卻是臉色平靜,並無驚慌之色。
一片死寂中,那獄卒用顫抖的聲音喊了一句:“夏爺……夏……夏……尚書大人來了!”
沒有人回答,那個獄卒用驚恐的目光看了看周文,見他沒什麼表情,隻得又提高了聲音叫了幾聲,隻聽牢房中的一堆亂草裏這才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來者何人,大呼小叫,擾人清夢,實在可惱……”這人聲音很清秀,語言竟也儒雅之極。
但那獄卒臉上又露出極度驚慌之色,但是尚書大人在此,多少也要有些底氣,不然這碗飯就可能再也吃不上了,便也一挺胸脯,叫道:“尚書與侍郎大人親到,還不起身!”那人哼了一聲,道:“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我是夢中仙,尚書是狼(侍郎)還是狗,看看尾巴便了然。”
周文並不惱怒,竟是微微一笑,道:“夏先生,一向可好?下官周文這裏問候了。”
他這話剛說完,草堆裏忽的跳起一個人來,連同響起了之聲,那人坐倒在地,用手拚命掏著耳朵,道:“髒髒髒,天下何最髒,官話與官腔。”牢房中終年不見天日,所以常年點著燈火,這時火光下看得清楚,那人一頭散發披過肩頭,不見臉孔,滿身的破衣爛衫,臭不可聞,最令人奇怪的是,那人遍身發光,烏光。
那是無數鐵鏈在燈火中發出的光,此人頸上胸上臂上手上腿上腳上腰上胯上都被鐵鏈鎖住,連接著牆壁上的無數鐵環,細細一看,原來那牆壁也是精鐵鑄成。這哪是一間牢房,分明是個鐵籠子。這裏不要說關人,就是關一頭瘋牛也沒問題。
周文見他掏著耳朵,也不為意,好像早知道他會有這種行為,笑道:“夏先生,官話雖髒,有時候卻可以救人活命,你不妨還是聽一聽。”那人聽後冷笑一聲,道:“隻怕不是救我的命,而是救你的命吧。”周文臉上一僵,但馬上又恢複了笑容:“人在官場,身不由已,以前有得罪的地方,也是下官職責所在,畢竟國法不可違。”
那人這才抬眼從亂發間看了周文一眼,輕輕點頭道:“你這話算是與我示好,但卻說得不卑不亢,堂而皇之,倒也是個人物。有點意思,說吧,有什麼事?”周文從懷中取出一卷黃布,命那個獄卒交給他。那獄卒捧著這黃布,偷眼看了一下周文,周文眼睛一寒,射出兩道冷光,嚇得他連連點頭,戰戰兢兢的走過去,將黃布放在那人眼前。
那人掃了一眼,道:“為何不念與我聽?”周文輕輕咳幾聲,從懷裏取出一塊四四方方的絲巾,擦了擦嘴巴,道:“機密大事,不可泄露。還煩先生親自過目。”那人哼了一聲,抬手叮鐺做響的展開來,看了一遍,然後一揮手,那黃布飛出,正落在燈盞上,燒了起來,周文見了微一皺眉,道:“先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一定要想清楚。”那人向草上一倒,伸了伸懶腰,道:“是啊,救你周大人的機會,的確是千載難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