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開著,有清涼的竹林風徐徐吹進來。天高雲淡,陽光將斑駁的竹影映到粉牆上,細碎的鳥鳴聲散落在綠葉間。一切如此靜好,令人想起王藉的那句詩: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
溫如玉修長挺拔的身影靜靜佇立在窗前,閉起眼睛,呼吸著院中飄來的淡淡花香,聽各種各樣的聲音掠過耳畔,心曠神怡。
唇邊慢慢綻開一縷絕美的笑容。即使明天就披枷戴鎖、身陷囚牢,此刻何妨盡情享受這人生的美好,領略這世外絕塵的清幽?
秦箏已經回王府通風報信,隻要妻兒能安全逃離,自己便雖死無憾了。
回轉身來,取出紙筆,鋪在桌上,對著窗外揮毫潑墨,轉眼一幅清雅空靈的“忘塵山居圖”便躍然紙上。
畫得投入,全然忘了身在何處。待停下來,才感覺到背上一道目光如寒冰利剪般盯著自己。手腕頓住,輕輕放下筆。
“為什麼不逃走呢?逃到你的林泉去,做個自由自地的隱士,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初衷麼?為什麼要留下來等死?”景剴的聲音在他身後突兀地響起來。雖然身體仍然虛弱,發出來的聲音幹澀而喑啞,但那種帝王的威嚴卻絲絲滲入語調中,分毫不差。
“皇上醒了?”溫如玉沒有回頭,緩緩撫平畫紙上的褶皺,從容到極點。
即使不回頭,他也可以想象出景剴陰沉的樣子。這種樣子比他狂躁、暴怒時更可怕。
他知道景剴恨他入骨,不僅是因為他犯了欺君之罪,更是因為他看到了他最最醜陋、卑賤、狼狽、落魄的時候,他在他麵前已喪盡尊嚴。他的存在,隻會時時刻刻提醒景剴受過的恥辱。所以景剴容不得他。
這一點,溫如玉在作出逼景剴戒毒的決定時就已預料到。所以他很坦然。
“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景剴從他身後走過來。
溫如玉輕輕笑起來,微微側過頭,白皙的臉上有光影閃動:“臣待罪之身,能逃到何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大,無臣容身之地,又何必要逃?當年家父逃了那麼多年,不仍然被皇上找到了麼?”
他離開桌子,再次站到窗前,拉開與景剴的距離。
景剴看著他的背影,唇邊掀起一絲冷笑。那樣白衣如雪、淡定從容的人,仿佛臨風便能飛入雲霄。此刻他跟自己說,四海之大,無容身之地。真可笑,他說這句話時根本沒有半點頹喪或悲哀,他根本什麼都不在乎。
還是那樣驕傲,表麵恭順,骨子裏對自己毫無敬畏。他敢做任何人不敢做的事。
想起那道逼視自己的凜洌的目光,景剴心有餘悸。原來那張俊美絕倫的臉,凶狠起來竟是如此可怕。那些話說出來毫不留情,字字如刀剜開他的皮肉,比打在臉上的巴掌更痛十倍。
而過後,他居然做出一副平靜到極點的樣子,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怒火陡然升起來,恨意滲入齒間,開口時聲音便沉下去:“很好,原來你還是清醒的,你還知道這天下是朕的,朕是皇帝。”
“臣從未敢忘。”
“用背對著朕說話,這便是你為人臣的態度?”
溫如玉轉過身來,湖泊般的眼睛沉靜而深邃,麵對這種刻意的挑剔,他心中了然,景剴分明是想挽回他帝王的尊嚴。
“臣知錯。”
景剴盯了他半晌,卻無法從他臉上找出半點異常之色。目光垂下,落到那幅畫上,仔細看著,點頭讚道,“煙姿雨色,蒼潤灑落,偃仰濃疏,動合矩度。好畫。”
“謝皇上誇獎。”
“如玉真乃天下第一才子,難怪如此倨傲不臣。”
“皇上……!”溫如玉目光一顫,想說什麼,卻終於忍了下去,換成一副聽天由命的表情。
“難道朕說得不對?”景剴逼上來。
溫如玉暗暗吸口氣,顧左右而言它:“屋裏悶得很,臣可以去院子裏走走麼?”不待批準,他已輕拂袍袖,轉身翩然走進院中。
景剴氣結。
就在這時,溫如玉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驀然抬頭,見一條淡淡的白影站在高高的竹梢上,風吹過,他衣袂翩翩,臨風欲舉。但腳下卻站得極穩,身子仿佛與竹枝粘在一起,任風動竹梢,身形不亂。看起來輕盈如一隻停在竹葉上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