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二十七年,三月初二,巳時三刻。
京城韓家正房內,杯盤碎裂在地上,凳子翻到,箱籠都被人打開,衣衫全都隨意的丟棄在地上。幾張寫滿了字的紙張四散屋中,一陣風吹進來,隨著風飄起。墨水被潑在了牆壁上,順著牆壁落到地上,彙聚成一灘墨汁。髒汙了青石地板,也髒汙了鋪在床前的猩紅色地毯。
一個女人安靜的躺在床上,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的動靜。一隻手露在被褥外麵。瞧那女人容貌也該隻有二十出頭,可是已經有了白發。露出來的手,如幹枯的樹枝一般,好似七老八十的老嫗。
她聽到外麵的動靜,艱難的睜開眼睛。
丫頭荔枝急急忙忙的走進正房院門,守門的婆子隻當沒看到她。等荔枝走過去後,呸了一聲,婆子毫不掩飾對這對主仆的不屑和厭惡。早死早超生,多活一天,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就要多遭一天的罪。說是正房,卻半點油水都無。韓府上下誰都巴不得那正房太太早點死了才好。免得晦氣。
陸瑾娘看到荔枝進來,激動起來,可是她已經油盡燈枯,無法支撐身體。隻能焦急的看著荔枝,艱難的問道:“如何?”
荔枝一張臉煞白,眼睛通紅,哭著道:“太太,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說!”陸瑾娘想自己即便要死了,也要死個明白。如今她最擔心的便是陸家的情況。
荔枝拗不過,若是不告訴她,隻怕是死不瞑目。荔枝哭道:“老爺和大爺還有三爺斬首示眾。全家流放三千裏充軍。”
“啊——”陸瑾娘一口血噴出,怎麼會這樣?陸家怎麼可能就這樣完了?斬首示眾?究竟是什麼樣的罪名要將她的父親,兄弟斬首示眾?
模糊中,似乎有一群人衝了進來,將荔枝按在了地上。她想大喊,想讓韓家的人饒了荔枝,荔枝隻是一個丫頭。可是嘴裏冒出的全是血,暗紅的血液。從嫁給韓盛做填房那天起,她就是韓府的擺設。一直到死,也不曾改變。連自己最忠心的丫頭也保不住。
隆興二十年,三月初二,天氣陰冷。
梆子已經敲過三更,位於京城立業坊的陸家上房,依舊還亮著燈火。
陸家大老爺陸長中一臉愁眉苦臉的坐在妻子秦氏的對麵。秦氏也跟著暗自歎氣,心道短短十來天,老爺就似老了十來歲似地。秦氏問道:“老爺,這事真沒辦法了嗎?”
陸長中歎氣,“若是有辦法,為夫何至於如此。”
“可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怎麼能送女兒去給人做妾了?”好歹也是自詡書香世家,這豈不是讓人笑話嘛。
“夫人的意思,我何嚐不明白。隻是如今真的是到了這一步。”若是有辦法,他何必送女兒進王府做妾,讓人唾棄。
陸家祖籍浙江杭州府,祖上是大戶人家的佃農,到了陸長中祖父這一代,終於置辦了十幾畝水田,成了自耕農。然後又將陸長中的父親培養出來,也就是陸家老太爺。陸老太爺中了秀才後,陸家就漸漸開始發家。等到陸老太爺中了兩榜進士後,陸家已經是大戶人家了。陸長中讀書遺傳了陸老太爺,早早的考上秀才,後來考舉人和進士都很順利,年紀輕輕就是兩榜進士。加上陸長中胞弟陸長春做生意了得,陸家也越發的興旺起來。後來陸老太爺做主,給陸長中說了同科進士秦大人的家的女兒。秦家是正兒八經的書香世家,陸長中能娶到秦氏,陸老太爺深感欣慰。覺著陸家也開始有書香世家的氣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