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子似乎並不急於同陌生的耕煙打招呼,隻對住白矜雲,道:“六師兄,山下的事倘若處理好了,就趕緊回莊裏去吧,壽宴上的細節,爹說要親口對你交代呢。”
“哦。”
白矜雲麵露難色,隻一個閃爍的眼神,耕煙便知端倪,問:“你有別的要緊事麼?”
“嗯。”
“這位姑娘——”原本是要接口說,倘若事情緊要,你就先處理了,再回頭來找我,我暫且獨自找尋端木景灝罷了,可是冷不防被這後來的女子,以囂張的姿勢截住:“我師兄的確是有很緊要的事,必須得跟我回莊裏去了。”
耕煙來了氣,一隻手叉在腰上,似笑非笑,道:“你師兄同我的約定也是好緊要的,但可以緩一緩,不如我就跟你們回那個什麼莊裏去吧,等他事情辦完了,再辦我的事。”
兩張如花似玉的臉,同時偏了一半去對住白矜雲,一怒,一淘氣。
白矜雲笑得比哭還難看。
結果,耕煙真的隨白矜雲和薛如珩一同回山莊了。
薛如珩是那女子的名字。山莊是劍氣山莊。中原武林藏劍鑄劍第一家。山莊內一把青鸞寶劍,早已蒙得天下習武之人垂涎。而莊主薛印山,為人正直低調,處事精明果敢,以至於劍氣山莊雖然不在武林八大派之列,卻和龍隱門一樣,頗具威望。再過一些時候,乃薛印山為了自己的五十大壽而召開的群英宴之期,屆時,天下武林豪傑齊聚山莊內,把盞暢飲,論劍言歡。雖然餘期尚有六日,但山莊內已然張燈結彩,各人早為此忙碌起來,那喜慶的馨香,以及武林世家的森然氣味,在耕煙等三人踏入門檻的一瞬間,統統撲麵而來。
稍後白矜雲為耕煙安排了一間客房,房內的陳設很雅致,有古銅色雕花的窗扇,印著仕女圖的屏風和蓊鬱的盆栽。床幔是淺青綠色的,分開兩邊,用金鉤掛著,能看見嶄新的床單和被褥。
要在這裏住多久呢?耕煙想。住到自己厭倦了,又或者別人厭倦了她。可是,到那個時候,她又該去哪裏呢?她不是要找端木景灝麼?或者,起碼要知道他安好。她不是還要找茗駿麼?要怎樣找呢?會不會就這樣再也找不到了?說到底前路始終還是茫然居多,所謂的打算,計劃,雲雲,都不過是未知的假設,是自己在給自己安排一些事情,好讓這存在看起來不那麼多餘。
究竟,以後會怎樣呢?
突然的紊亂的思緒,讓耕煙輾轉反惻。
窗外是寧謐的園景,屋後有一大片竹林,能聽見風穿過的聲音,推開門,還飄來隱約的洞簫的旋律。耕煙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無星無月,似鴻蒙初開。她緩步走了出去。
因為不熟悉劍氣山莊的格局,耕煙像進了迷宮,忽而轉左,忽而往右,僅僅一盞茶的工夫,連來時的路也忘記了。
她索性在亭子裏坐了下來。
四處都彌漫著潮濕的霧氣,氤氤氳氳,稍有風過,那霧氣撲麵而來,隻感到陣陣透心的沁涼。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
說話的,正是白矜雲。
耕煙見他手裏拿著一隻綠玉的洞簫,便問:“剛才是你在吹簫?”
白矜雲點頭。
耕煙又問:“這麼晚了,你怎麼也還不休息呢?”
白矜雲嗬嗬笑道:“我發覺你很喜歡拿別人的話來反問對方。”
耕煙挑一挑眉毛:“那是因為我聰明,反應快啊。”
“嗬嗬。”
除了嗬嗬。不善言辭的白矜雲,在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樣去接耕煙的話茬,他甚至弄不明白為什麼這忽靜忽動的女孩,會有那麼多古怪的措辭。這個時候,女孩歎氣了:“你說他們究竟去哪裏了呢?”
尾音還在末梢,轉了調,變成一聲痛苦的哎呀。
體內的餘毒再次發作。
再次被灌入熾烈的真氣縈繞在各處經脈以緩解痛苦。
但運功時,白矜雲已感覺到強烈的抵觸之氣。他的額頭滲出汗水,耕煙亦是,喘息著,顫抖著,滿身都是汗涔涔的。他看著她,讓她的頭枕著自己的膝蓋,想,隻怕下一次毒發時,便無可挽救了。
於是,他不斷的看著她。
不斷的想。
突地站起來,將耕煙橫抱著像一匹精致的綢緞放於胸前。迷糊中耕煙仰望著英俊少年剛毅的臉,輪廓裏像刻著英雄的記號。
他這是帶她去覓雪穀了。騎著日行千裏的馬,花了一天一夜的光景,求得戚九娘以金針化了她體內的殘毒,然後又風塵仆仆返回劍氣山莊。山莊裏無故不見了這舉足輕重的弟子,正慌張,他抱著耕煙從馬上下來了。
這一路,因為身體的疼痛,氣息微弱,耕煙說話甚少。於是有了更多的時間,單獨的,靠近的,仔細的察看英雄的少年。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對待一朵即將稍離枝頭的孱弱的花,或者是損了翅膀難以高飛的蝴蝶。他的每一個眼神,也像是看待被他虧欠的雀鳥,以溫柔散發溫暖,像普渡眾生的慈悲的神。他的每一句簡短的說辭,都以關心代替,譬如你覺得怎樣,還疼嗎,害怕嗎,不要驚慌,你抱緊我就好,如是種種,像縫衣的針,細細密密紮進耕煙的記憶裏,攛掇著她心中最柔軟的一處。
是以,原本傷者被醫救這樣理直氣壯的事情,也教她紅了臉,在山莊裏的一幹人等詫異的注目中,將眉眼都埋進白矜雲暖熱的胸膛。
耳朵裏,撲通撲通的,未清楚是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