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3)

輕輕拉開了風門,朱翠踱出艙外。

一陣大風,揚起了她散亂的長發,忽然間,她覺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大船在微微動蕩著,過高的桅杆不時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月色如銀,映照著遠近水麵,像是灑下了數不清的銀片,那樣地閃爍、燦爛。

驀然,她發覺到左側方的一葉扁舟。

正所謂“野渡無人舟自橫”,那艘小舟確是橫泊江心,與自己所乘坐的大船的間隔,不過隻有三四丈的距離。

這個距離之內,對於一個以輕功見長的人來說,那是絲毫也構不成威脅的。

朱翠心裏一驚,信步前移。

她繞到了另一個角度。

終於發現那艘小舟並非真個無人,事實上現在正有一個頭戴大笠的漁夫在船尾伸竿夜釣。

朱翠注視了一刻,不見什麼動靜,便踱入艙房。

迎麵看見“一掌飛星”史銀周,史氏正閉目倚艙養神,聽見聲音連忙站起來。

朱翠道:“新鳳情形怎麼樣?”

史銀周道:“還沒有醒,不過中間曾有兩次嘔吐,含糊著要水,卑職沒有敢給她,公主這半天到哪去了?”

朱翠不便瞞他,卻也不便詳告,隻道:“我去察看了一下後麵邊艙。”

史銀周一驚道:“公主可曾發現那個姓水的有什麼可疑麼?”

朱翠搖搖頭道:“那倒不會,我相信他是我們一邊的。”

史銀周“哦”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

朱翠道:“外麵有一艘釣魚的小船,我倒覺得很可疑,大叔去注意一下,我這就去看看新鳳去。”

史銀周忙即步出,朱翠卻向艙內步入。

朱翠看著昏睡中的新鳳,伸出手摸了摸新鳳的脈搏,覺得她脈搏宏大,心跳得很厲害,而且嘴唇幹裂,一切的現象都顯示她中毒甚深。

當下她不敢遲疑,迅速取出方才水先生所贈送的化毒丹,小心地置於新鳳舌橋之下,然後再施展推按之術,緩緩與她推拿身上穴路。

果然,沒有多久的工夫,新鳳就發出了呻吟聲,緊接著睜開了眼睛。

朱翠想不到水先生所贈送的化毒丹居然如此靈驗,便輕輕握住新鳳手腕,囑咐道:“你已經不要緊了,但是現在還不宜說話,先好好睡一覺,休息一下,等一會兒我會叫人為你準備吃的東西,外麵什麼事都不要你來操心,知道嗎?”

新鳳見公主親自服侍自己,一時感動得熱淚盈眶,在枕上不時點頭,以示感激之意。

朱翠又交代她一些話,這才步入裏麵艙房。

她實在感到有些倦了,可是外麵事態的發展,卻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

停船江心,隻是一時的權衡,不能永遠擱置下去。

朱翠回到了自己的艙房,顯然是因為過於疲倦,她隻覺得周身乏力,必須要休息一會兒才行。

她所居住的這間艙房,是靠外麵的一間,有兩扇窗戶通向外麵江上,她所以要住這一間,是因為如有人從江上過來,欲圖不利於其家人,必須要經過這間房子,先要通過自己這一關。

因此她在窗扇上端懸有一串小小貝殼連製而成的風鈴,隻要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使這串風鈴發出響聲,也就足以使她警覺。

熄滅了燈,朱翠盤膝床上,試著運行了一回坐功,她引氣玄關,過“任”、“督”二脈,很快地行了一周天,遂即入定過去。

這一次入定足足有兩個時辰她才蘇醒過來。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透過紙窗的一片殷紅陽光,敢情天已經大亮了。

朱翠忙不迭地下了床,打開窗扇,正好看見地平線那一端的鬥大紅日,江上彌漫著一片蒸騰的霧氣,可以想見今天必然是個大好天。

外麵傳過來輕輕的叩門聲,是宮嬤嬤的聲音道:“公主醒了麼?”

朱翠吩咐她進來。

門開處,宮嬤嬤走進來,請安欠身道:“給公主問好請安!”

朱翠道:“旅行在外,過去宮裏的那一套俗禮都免了吧,少主人睡得可好?”

宮嬤嬤道:“少主人睡得好極了,這會兒吵著肚子餓,要喝燕窩粥呢!娘娘也起來了,史統領正侍候著在大艙裏開飯,叫我來侍候公主梳頭。”

朱翠一笑道:“這是什麼地方,還有這些規矩,我的頭一向都是自己梳,用不著你。”

宮嬤嬤笑道:“說得也是,我連自己的頭都梳不好,哪能侍候公主呢,新鳳那個丫頭這會兒睡得正香呢,史統領說她中毒要多多休息,所以也沒敢叫她。”

朱翠點點頭道:“對了,就讓她多睡一會兒,你去給我打一盆洗臉水吧!”

“早打好了,”宮嬤嬤說,“就在外頭,青鹽漱口水也都準備好了。”

朱翠應了一聲,立時步出,在廊子裏洗了臉,又用青鹽把牙齒擦洗幹淨,才來到了前麵大艙。

大艙裏各人都在座,圓桌正麵上首坐的是娘娘沈氏,雖在旅途之中,她亦不脫雍容華貴,臉上薄施脂粉,一身粉紅緞子百結裙襖,上麵繡著鳳凰,宮樣娥眉,鬱鬱秋水,長時間的養尊處優,加上她善於調養,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

沈娘娘左邊座位空著,是留給公主坐的,右邊座位上坐著那個年僅九歲,粉雕玉琢般的王子朱蟠,他是鄱陽王朱葆辰唯一的子嗣,也是公主朱翠嫡親兄弟。

沈娘娘對麵座上,恭敬陪坐的是“侍衛營”統領史銀周。另外,一個叫秀兒的年輕女侍,雙手捧著香茗,站在她身後,馬、杜二侍衛各據一方。

娘娘正在與史銀周說話,就隻小王爺朱蟠雙手不閑著,滿桌子抓吃的往嘴裏塞,弄得一片狼藉。

朱翠出來,先向母親問了安。史銀周等分別見了禮之後,才坐下來。

宮嬤嬤趕過來為她添上一碗粥。

沈娘娘道:“剛才我還在跟史大叔商量,是不是該起程了,你史大叔說須要聽你的主意,你倒是說說看,要是這麼個走法,咱們半個月也到不了鄱陽。”

朱翠看了史銀周一眼:“史大叔的意思怎麼樣?”

史銀周道:“卑職的意思……為了避免敵人的跟蹤,我們還是繞道而行比較好。”

朱翠點了點頭,道:“我也正是這個意思,能夠明天上岸最好,史大叔就張羅船家開船吧!”

史銀周應了一聲,立刻離座外出。

朱翠吃了碗粥,在母弟麵前,盡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抽空向窗外瞄了一眼,特別注意遠處的蘆叢,出乎意料的,倒是不見那兩艘船再跟著了。

朱蟠吃了許多東西,吵著要到船外麵去玩,沈娘娘怕把他悶壞了,就吩咐宮嬤嬤帶他到上麵去走走。宮嬤嬤卻知道事情的危險,隻是用眼睛去看朱翠,朱翠生怕引起母親的多疑,也就欣然點頭。

她離開座位道:“我就陪小弟到艙外麵去走走吧!”

朱蟠聽說姐姐要去,高興得一跳而起,拉住朱翠就往外扯,嘴裏嚷著:“叫他們給我們弄一隻小船,我跟你到江裏劃船去!”

沈娘娘連忙說道:“那可不行,不許胡鬧。”

朱蟠說:“怎麼不行,我以前就劃過船,我還會紮猛子呢!”

朱翠沉下臉道:“你要是再胡鬧,就把你鎖在房裏,永遠都不放你出來,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大江裏,可不是在家裏!”

這位小王爺在家裏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兩個人,一個是父親,一個就是這姐姐,弄不好還真挨打。這時見姐姐生氣,他也就不敢再吵了。

朱翠同他步出了船艙。這時船掌櫃的老金和他兒子金七、小夥計毛五已經把帆升起來了,正在起錨預備開船。

史銀周走過來道:“船老大說今天風向好,水麵又平,在日落以前,就能到江陽府。”然後他壓低了嗓子道,“我們不是在那裏下船吧?”

朱蟠跑過去看船上人起錨,馬杜二侍衛在後麵跟著。

史銀周道:“昨夜卑職注意那艘釣魚小船,到四更天才看見它離開了,以後也沒有見它再來。”

朱翠點點頭,說:“也許真是來釣魚的也不一定,倒是後麵那兩條大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還不知道。”

史銀周想了一下道:“釣魚小船走了沒一會兒,它們也就走了。”

朱翠想了想道:“這麼說,他們還是一路的,哼,這個曹羽果然是老奸巨猾,我們真要對他十分小心才行呢。”

史銀周皺著眉,深深覺得此行責任重大。

這時大船已經起錨了。

船老大老金老遠的請安,向史銀周道:“小人還忘了回稟史老爺,船上的那位水相公已經走了。”

朱翠頓時一驚。

史銀周也為之一怔:“你說住在邊艙的那位水先生已經下船了?”

老金說道:“在天亮的時候,小夥計毛五給他送藥去,門開著,人已經走了,桌子上還留有一張紙條和一錠銀子的船錢。”

史銀周道:“什麼樣的紙條?”

老金說:“紙條上說那錠銀子是給小人的船錢,另外有一封信要小人呈給朱小姐。”

朱翠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說道:“信呢?”

老金由身上摸出來,雙手呈上,史銀周接過來轉呈上去。

朱翠接過了信來,先瞄了一眼信封上“朱小姐親啟”五個字,工筆的隸書。

不知怎麼的她心裏這一霎亂極了,仿佛像是失去了什麼似的不寧靜。

簡單的幾句留書,她卻看了無數遍:

“頓舟安驛,小心曹賊,西山翠冷,滄海無情,此去兩無牽。承情妙手,公主萬福,海客頓。”

盡管看了許多遍,還是有些茫然。

朱翠一聲不哼地收起了信,隻向船家老金點頭道:“知道了,你去吧!”

老金叩了個頭,站起來離開。

史銀周隻是看著朱翠,希望由公主嘴裏得到些消息。

朱翠淡淡地道:“沒什麼,他隻告訴我們要慎防曹羽這個人,還要我們提早下船,改走陸道。”

史銀周說道:“公主以為這個人可靠麼?”

朱翠點點頭,心裏卻暗笑道:“他要是對方的人,我們這一家子的命早就沒有了。”

史銀周顯然因為對於這個“水先生”還了解不夠,才會有此一問,其實朱翠又了解他多少呢?

“我對他知道的並不比你多,隻是有一點可以確定,”朱翠肯定地說,“他對我們絕無惡意,而且絕不是曹老賊那一邊的,而且他武功出眾,曾經兩次出手暗中幫助了我們,隻可惜……”

說到這裏,她十分失望地苦笑了一下:“我原以為他會繼續留下來幫我們對付曹羽的,現在他竟然走了。”

史銀周由於與曹羽方麵有過兩次的接觸,深深體會到對方的凶厲詭詐。下一步尚不知更待如何,自己這方麵婦人幼兒若略有閃失,自己即使是投江一死,亦無法洗卻身後罵名。這麼一想,臉上不禁浮現起一絲愁容。

倒是朱翠察言觀色,看出了對方的隱憂。

“史大叔不必擔心,”朱翠冷靜地分析道,“我想曹老賊一連兩次失敗之後,應該心裏有數,知道了我們的厲害,沒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會再輕易出手的,我們如能在他出手之前先到九江投奔劉大學士,即可打聽出父王的真實消息,然後再定一切。”

史銀周點頭道:“公主說得是,劉大學士素蒙王爺眷愛培植,再說他與‘寧王’的關係極好,隻要能到了南昌,我們就一切無憂了。”

朱翠微微一笑道:“這也正是我的打算。”

說到這裏,隻聽見前麵傳過來一陣笑聲。

敢情那位小王爺朱蟠耐不住艙底的寂寞,現在玩得十分開心,竟然爬上了桅杆,兩隻手吊在一根橫帆柱上,猴子一樣的正在盤耍,老金等幾個船家看得好玩,都發出了笑聲。

朱翠嗔笑道:“真是個野小子!”

史銀周道:“少主人這幾天在艙裏悶壞了,好在江上無事,就讓他玩一下吧!”

朱翠點頭道:“話雖是不錯,可是敵暗我明,總得十分小心才是。”

說話時,那位小王爺朱蟠已經攀上了一根橫帆,爬上了丈許高的帆柱,兀自作勢,還要往上攀登,杜馬二侍衛嚇得在下麵前擁後護著,生怕他會跌下來。

朱翠見兄弟過於頑皮,正要出聲喝止,猛可裏就聽得船舷這側一聲水響,陡地冒出了一顆頭顱,緊接著那人揚起右手“嘶嘶”一連發出了兩口飛刀,直向帆間的朱蟠身上飛去。

這一手實在過於突然。

朱翠目睹之下,一聲清叱道:“不好!”陡地騰身而起,一徑向距兩丈開外的風帆上縱身過去。

與此同時,史銀周也自發出了一聲驚叱,探身出掌,打出了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一掌飛星。

水麵現身那人,端的是滑溜到了極點,水功又好,飛刀一經出手,毫不遲疑地一個猛子又紮入水中,史銀周出手雖快,依然是落了個空。

隻聽見一陣咚咚水響之聲,十數枚亮銀丸全數打入水中。

另一麵無憂公主朱翠身法稱得上極快,隻是較之出手的飛刀依然慢了一步。

總算這位小王爺命不該絕,他身子原是站立橫帆之上,卻是恰恰這時來了一個倒翻上仰的式子,無巧不巧,那兩口出手的飛刀,就在這時打到,隻聽見“篤篤”兩聲異響,一口飛刀穿透風帆,打落江心,另一口飛刀,卻是無巧不巧地,正好釘在了帆柱上,這個位置正是剛才朱蟠站立之處,若非他身子忽然向上收起,這一刀定然貫穿他心腑,使他死於非命。

目睹者眼看著這般奇險,都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無憂公主朱翠足尖一點帆柱,一隻手已把這個頑皮的弟弟給提了起來,緊接著飄身而下,一來一往,翩若飛燕,輕似鴻羽,隻把現場的幾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傾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