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掀開了綠綢子的軟簾,鴇兒柳大眉衝著座頭上的四位貴客,笑得兩眼眯成了縫:“九爺好賞賜,姑娘們快快謝賞來啦!”

一麵說閃身讓開,身後的姑娘們在一片鶯燕聲中,齊擁了過來。

胡九與他那三個朋友,樂得嗬嗬大笑,八隻充滿酒色的紅眼,滴溜溜隻是在姑娘群裏打著轉兒。

“四位大爺一來,姑娘們可都樂壞了!”柳大眉掃著眼前的姐們兒,尖聲細氣地道,“看看你們誰的福氣好,能夠侍候四位大爺!還不上前請安問好去!”

胡九爺嗬嗬一笑道:“用不著,用不著,來來來,我喜歡這個眯眯眼,就是你吧。”

陳咪咪樂得嬌聲笑著,嚶然一聲已投入胡九爺的懷裏,侯三爺嚷著要找穗兒,他是看上了她臉上的兩顆白麻子。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看上了有美人痣的秀秀,現在隻剩下金獅鏢局這位總鏢頭“鐵算盤”左莊了。

到底是練武出身的人,能夠闖下今天這番事業門麵,固然一半靠他的趨炎附勢,見利忘義,到底手底下也毫不含糊。要說到幾年以前,姓左的是惜身如命,這種酒色場合,他是不會來的。

今天“鐵算盤”左莊的身價不同了,年紀大了,又有了錢,所謂“飽暖思淫欲”,就是這個道理,再加上他所結交的這幾個朋友,由不得他再想潔身自好,這秦樓楚館也算得上有他一份。

盡管是大家夥瞎起哄,“鐵算盤”左莊隻是嘿嘿地笑著,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隻是在姑娘裏麵轉動不已,可就是不指明挑選哪一個,顯然是別有用心。

東楚錢莊的侯三爺嘻嘻笑道:“老左就是這些地方不幹脆,來,我給你挑一個,我知道你是喜歡白的,文君過來,你去侍候左大爺吧!”

叫文君的那個姑娘,嬌滴滴地應聲,姍姍走到了左大鏢頭跟前,深深一福,嗲著聲音叫道:“左大爺!”

姑娘們心裏都有數,四位闊大爺中,就數這個姓左的最難侍候,雖然他來的回數不少,可是真正“玩兒”的次數並不多,而且姓左的別有異功,姑娘們私相傳說,都怕了他了。

怪不得眼前這個文君在被侯三指名點中侍候左莊之後,臉上鮮見喜色卻有“畏”色。

低低地叫了那聲“左大爺”之後,整個身子像病雞也似的直打著戰兒。

左莊一隻大粗手盤著她的腮,瞅了兩眼,鼻子裏哼了一聲,搖搖頭。

“怎麼樣?”侯三爺一怔道,“你還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左莊嘿嘿笑道,“美是夠美了,隻是身子不夠結實。”

說罷縱聲大笑了起來,聲震屋瓦,確是氣壯聲宏,文君嚇得打了個哆嗦,慌不迭地退開一旁。

胡九等三人聽他這麼一說,也都大笑了起來。要論及財勢,左莊雖然也不含糊,可是卻絕難與胡九等三人相提並論,隻是左某人武功好,有“漢陽一鐵柱”之稱,手下人多勢眾,就憑著這些本錢,胡九等就不得不格外巴結。

胡九爺笑聲一斂,直瞧著那個年當花梢的鴇兒柳大眉道:“聽見沒有,我們這位爺可有一身好功夫,你要找上一個嘿嘿……你明白了吧!”

柳大眉“唷”了一聲,笑眯眯地道:“好,那就芳芳吧。”

姓左的搖搖頭。

柳大眉漫應一聲:“再不就……”

“用不著,用不著。”左莊一雙閃閃有光的眸子注定著鴇兒柳大眉,“我已經看上了一個人!”

柳大眉笑道:“那敢情好,是誰?”

“就是你!”

舉座轟然大笑了起來。

柳大眉“哎喲喲”地嬌叫了起來。

胡九爺擊了一下掌道:“好!這才叫做‘高’!老左還是真有眼力啊,佩服,佩服!”

柳大眉嗲著聲音道:“我的左大爺,你可別開這個玩笑,當著姑娘們,我可是臊得慌,這麼吧,我再去給大爺你找一個,包管你中意。”

一麵說著,擰過身子就走,她不過才跨出了一步,卻被左莊一隻巨大的手像捉小雞似的攔腰給拿了過來。

柳大眉發出了一聲似笑又哭的尖叫,姑娘們嚇得哄然而散,接下去是柳大眉一連串的討饒聲,隻是姓左的卻是無論如何也不依,死說活說,他今天是要定了這個人。

這一來可該著柳大眉發愁了,她雖是出身娼門,但如今已是有了“主子”的人,哪有鴇兒接客的道理,可是眼前這幾位爺她卻又實在開罪不起,隻得耐下性子來好生看酒,再圖後策。

一陣清晰的笛聲,起自左麵閣樓。

鴇兒柳大眉忽然掙開了左大鏢頭的手,拍拍身上道:“哎喲,光顧了照顧四位大爺,把另一位貴客都給忘了。四位大爺,我告個假,去去就來。”

一麵說,柳大眉向著四人福了一下,轉身就走。

“回來!”這一次說話的是胡九爺。

胡九爺臉上就像罩了一層霧似的:“我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晚上你這‘美人莊’我胡某人一個人花錢定下了!怎麼還會有外客?”

一看見貴客生了氣,柳大眉可是打心眼兒裏害怕。

“唷!九爺,你這是怎麼說的,我們有幾個腦袋敢不聽九爺的吩咐?”柳大眉賠著笑臉道,“是這麼回事,這位貴客三天以前就來了,一直就住在莊子裏的‘鳳來閣。’”

胡九爺也不等她把話說完,臉就拉了下來。

“什麼,鳳來閣?”冷笑一聲,他喃喃地道,“那是我住的地方!”

“這……”柳大眉喃喃道,“九爺,您還得多擔待,人家是三天以前就來了定下的。”

“胡說!”胡九爺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麼,你這美人莊我姓胡的花的錢還少麼?”

“九爺,您這話說錯了。”

柳大眉笑著過去攀交情,輕推著胡九爺,嗲聲道:“九爺,咱們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聽說九爺今兒個宴客,我們把整個‘楚湘樓’都騰了出來,那裏地方大,四位大爺……”

“不要再說了!”

這一次輪著東楚錢莊的侯三爺不高興了。

“沒有什麼好說的,叫那個人換個地方,鳳來閣我們是要定了!”侯三爺冷笑道,“他是什麼東西,也配睡鳳來閣?叫他搬開!”

柳大眉皺著眉,為難地道:“可是人家已付了包銀……我……怎麼能……”

“錢?”胡九爺一聲狂笑,“談別的也許還不大好開口,談錢就好辦,你說吧,那家夥給你多少錢?我們加倍給你就是了!”

柳大眉怔了一下,歎了口氣,隻是搖頭。

“這是怎麼回事?”金獅鏢局的左莊眼睛瞪得像鴨蛋那麼大小。

柳大眉害怕得賠著笑,喃喃道:“那位大爺也是這麼說,錢他是不在乎的,一來就付了五百兩銀子。四位大爺請想這個價碼兒,就是他住上一年,我也不能攆人家吧?四位大爺,你們請多多包涵吧!”

四位爺兒們一聽對方的出手,俱不禁怔了一下。

“好闊的手麵兒!”胡九爺嘿嘿冷笑了幾聲,“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

“這……不知道!”

柳大眉一副可憐樣,眼巴巴地看著四位財神大爺。

“不行!”說話的是開錢莊的侯三爺,“老胡,鳳來閣今天我們要定了!”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也拍了一下胸脯,大聲道:“五百兩銀子,姓趙的照付,叫那個家夥搬!”

胡九爺一笑道:“哪能要你花錢,今天我是東道,這麼吧,大眉兒!”

他嘻嘻地笑看著柳大眉,“得,難得今天我們左大鏢頭看上了你,你們今天是第一天圓房……”

哈哈笑了兩聲,他豎起一根指頭:“一千兩,算是我送給左大爺的賀禮,這筆錢也就算是鳳來閣的包銀,這下子你該沒話好說了吧!”

侯、趙二人一聽,都樂得大聲叫起好來。

俗謂“鴇兒愛鈔,姐兒愛俏”,一聽見胡九爺竟然肯出一千兩銀子包下鳳來閣,柳大眉的心可就活動了。

當下笑眯眯先向胡九爺福了一下:“謝謝九爺,我這就去張羅鳳來閣去。”

一想到“鳳來閣”現在住的那位主子,她卻又有些擔心,不由得有些發愁,隻是衝著這千兩銀子的分上,她說不得隻好走上這麼一趟了,當下告辭而別。

侯三爺嗬嗬一笑,向胡九爺道:“老胡還是你行,對症下藥,哈哈!這一千兩銀子,算是打動了鴇兒的一顆貪心了!”

才說了這麼幾句,臉上生有兩顆白麻子的穗兒,已在他身上撒起嬌來。

陳咪咪也掄著一雙粉團兒的拳頭,頻頻在胡九爺肩上捶著:“不來啦!九爺給人家一賞就是一千兩銀子,偏偏對我們……”

胡九爺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這又是給我自己惹了麻煩,好啦,好啦,要銀子方便得很,那得看你的……嘻嘻!哈哈……”

一屋子人全都大笑了起來。

說話時,鄰屋裏已擺下了酒筵,過來請入座席。當下四位大爺起身離座,走到了隔壁,紛紛入座,三位姑娘各自為自己主兒斟上美酒,猜拳的猜拳,撒嬌的撒嬌,好不熱鬧,卻隻有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鐵算盤左莊還在盤算著柳大眉怎麼遲遲不來。

想著想著,柳大眉就真的來啦。

來是來啦,臉上神態可是鮮有喜色,一進門就低下頭。

胡九爺哼了聲道:“怎麼啦?說好了沒有?”

柳大眉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四位大爺請多多包涵……這件事……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呀!”

趙二爺哼哼冷笑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小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能不買我們的賬?”

柳大眉喃喃道:“這位大爺可是生來的怪脾氣,胡九爺的意思我也轉告了,隻是他說什麼也不肯讓!”

胡九爺一拍桌子道:“渾蛋!”

柳大眉嚇得打了個哆嗦,賠著笑道:“九爺您多擔待……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呀!”

“沒法子也得想法子!”胡九爺一隻手敲著桌子,“鳳來閣我們是一定要,你聽見了沒有?”

柳大眉那副樣子,就像是要哭了。

“我的九爺!這件事我是真沒辦法,我說您出一千兩銀子,那位爺他說他給兩千兩……人家又是先來,九爺您看看我能怎麼辦呢?”

聽她這麼一說,在座的幾個人可都愕住了。

“好小子!”侯三爺笑道,“這麼看起來,這個人他是存心跟我們別扭上了!”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大聲道:“這小子叫什麼名字?”

柳大眉搖搖頭:“我問了好幾次,他都沒說,還嫌我?嗦!”

“他們一共是幾個人?”

“隻有兩個,還有一個是個啞巴!”柳大眉喃喃道,“看樣子是他的一個跟班兒!”

胡九爺冷笑道:“這個人是本地人還是外鄉客?”

“聽他的口音像是外地來的!”說著這個柳大眉又自歎息了一聲,“還有氣人的呢!”

四位大爺不禁都一愕,一齊把眼睛向她看過去。

柳大眉的一雙桃花眼掃了四人一眼,慢吞吞地道:“怪就怪在這裏,四位大爺看上的姑娘,他也看上了……”

趙二爺眼睛一瞪,大聲道:“會有這種事?”

“可不是嗎!”柳大眉說,“這位大爺指著名字要點‘咪咪’、‘穗兒’,還有‘秀秀’,而且還指明了要我熱酒……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好小子!”胡九爺霍地拉下了臉,“不用說了,這是他存心找我們的茬兒,跟我們過不去!”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倏地拍桌站起來道:“好,過去瞧瞧去!”

東楚錢莊的侯三爺也霍地站了起來。

胡九爺大聲招呼著他的跟班兒柱子,吩咐他集合四人帶來的隨從護衛,總有十來個人。

倒隻有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卻現出了少見的沉默,眾人在摩拳擦掌之際,他隻是不動聲息地在盤算著,一隻手玩著他嘴上的短髭。

大家所以這麼有恃無恐,無非是仗著這個左莊有過人的功夫,這時見他不聲不哼,都不禁有些意外。

左大鏢頭在目注之下,冷冷地說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各位先不要急,讓兄弟稱一稱他的斤兩!大牛你過來!”

大牛是左莊手下一個得力的弟子,生得黑黑壯壯的,兩手各有五百斤的力道,練過“鐵掃帚”的下盤腿腳功夫,能腿掃“柏木樁”。在漢陽府,一提他的綽號“鐵牛李”,那是無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