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呼呼,藍衣人身上那襲寬衣衫被山風鼓蕩得獵獵起舞。出了石洞,他一徑來到了眼前斷崖懸壁,正前方是滾滾無盡雲海,身後一排蒼鬆,高可參天,佇立鬆下,麵向雲海,耳聽鬆濤,正可以洗卻多少人世滄桑煩惱。一陣??衣衫聲,似有人影在鬆下晃動。
藍衣人忽然發聲道:“公主不必躲藏,出來吧!”
人影輕晃,一個窈窕人影出現眼前,正是無憂公主朱翠,一身淡淡的秋裝,襯托著她亭亭玉姿,款款腰肢,更是婀娜多姿。
“我隻當這一次可以瞞得過你,誰知道還是被你發現了!”一麵說,她一麵款款前進,來到了藍衣人麵前,“海兄你好!”
敢情藍衣人正是海無顏,似乎對方朱翠已發現了他的蹤跡,對於這件事,她卻心照不宣。
海無顏卻一語道破說道:“當我進洞之初,就已發現了你的跟蹤,後來你掩身於洞頂天窗,我也看見了,我想大概你是怕我把他們放了可是?”
朱翠一笑點頭,道:“這隻是原因之一。”
海無顏道:“另外的原因呢?”
“就算我是好奇吧!”一麵說時,朱翠笑哈哈地在他對麵一棵橫出的鬆幹上坐下來,“說真的,我還不明白,為什麼你對那個姓吳的這麼好?以他的所作所為,就算是殺了他也不為過,你卻反而替他療傷!”
海無顏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道:“以你的冰雪聰明,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你是在施展懷柔政策?”
海無顏點點頭道:“不錯!”
“這……有用麼?”
“應該是有用的!”
“哼!那可不一定!”朱翠道,“他既是不樂幫第三代唯一的傳人,必然有不可輕視之處。”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正因為這樣,所以更要這麼做!”
“但,他是一個狠心任性的人!”
“我卻以為,人的天性並不會相去很遠的。”
頓了一下,朱翠看了一下天,才喃喃道:“也許你這麼做是對的。”
海無顏喟歎一聲道:“在我見他之初,原本是沒有對他抱持幻想,見麵之後才發覺到這個人還不失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所以我臨時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朱翠“哼”了一聲,道:“可是我忘不了他搶劫我母親和弟弟的仇!”
海無顏深湛的一雙眼睛注視著她道:“如果這件事你能分三個方麵去想,你對他的仇恨之心就會減輕不少。”接著他冷靜地分析著,“第一,決定綁架你母弟等家人的,是不樂幫的三位幫主,不是他,他隻是負責執行命令的人,第二,如果你母親與小王爺殿下,當夜不曾落在他的手上,而是落在曹羽等一幹人手裏,那麼今天的情形必將是大為不同,說不定已解押進京,落得與令尊同一命運;第三,令堂與小王爺殿下如今身在不樂幫,雖說是不至於受罪,但是一旦三位幫主發覺到他們的利用價值消失之後,便有生命的危險,如果能有這個吳明從中代為緩解照顧,便好得多!”
海無顏微微一笑,又道:“你如果能從這三方麵著想,對於眼前吳明的仇恨之心,便會減少了許多。”
朱翠臉色果然緩和了許多,她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些我不是不知道,我隻是出不了心裏這口怨氣罷了,我要是真的想殺他,也不會把他留到現在了。”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留下他們來作為人質,以便交換你的家人。”
朱翠道:“這麼做難道不好?”
海無顏搖搖頭,說道:“這是下下之策。”
“為什麼,”朱翠一驚道,“難道不樂幫的三位幫主忍心不顧他們這個唯一的傳人?”
“那倒不會。”海無顏冷笑道,“讓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根本還不了解不樂幫的那三個老怪物有多厲害,就算是這個吳明落在了你的手中,他們即使痛心疾首,也不會甘心被人威脅,那麼一來,隻怕又將要另生枝節。須知道令堂和小王爺殿下俱是不擅武功之人,如果不樂幫決心選擇他們為仇,那便十分可怕了!”
朱翠霍地站起來道:“哼!他們有什麼更厲害的手段,我接著他們的就是!”
海無顏淩聲道:“但是你不要忘了,他們也許選擇的對象不是你。”言下之意,自然指的是沈娘娘與小王爺二人了。
朱翠一時無言以對,她憤憤地走向崖邊,?望著麵前雲海,過了一會兒她才又轉過身來:“那麼,海兄,你的意思,要我怎麼做呢?”
“放了他!”
“放他們走?”
“不錯,隻有這樣,他才會對你感銘於心,這麼做才不致鋌而走險!”
朱翠緩緩走了過來,她總算想通了這其間的得失。她緩緩地說道:“好吧,我聽你的話就是了!什麼時候呢?”
“這就看你了!”
一線陽光透過了鬆枝,直直地射在了他的臉上。陽光下,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那雙淺紫色的眼瞳,顯示著他的病弱。每當朱翠看見他這番容顏,內心就會情不自禁地對他生出一種關懷與眷戀,那是一種隻可意會的微妙感覺,就憑著這種微妙的感覺,朱翠又深深地對他種下了愛苗,隻是她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海無顏緩緩地道:“我知道你心裏的感受,恨不能立刻與你家人團聚,但是這件事你千萬不能大意,尤其是有關去不樂島的事,你萬萬不可衝動、意氣用事,知不知道?”
也許在年歲上來說,海無顏總以為要比朱翠大上許多,所以每當他跟她說話時,也就會不自禁地往往以長者自居,就像是一個長兄關照幼妹的神態。
朱翠一笑,翻起眼睛來盯著他:“有時候我覺得你的膽子很小,而且你……”聳了一下眉毛,她頑皮地笑了笑,接道,“算了,不說了。”
她本來已經把頭轉到了一邊,卻又不禁地偏過眸子來,一種少女嬌羞的情愫使她那雙眼睛格外顯得美麗,更加明豔動人!
海無顏隻當沒有看見她,繼續道:“你說我膽小,也許確是如此,隻有吃過虧上過當的人才會變得膽小。我絕不是小看了你,但是以你目前的武功,要是想去抗拒不樂幫的三個老怪物,的確還差得遠。”
朱翠賭氣地道:“哼,你越是這麼說,我越要去闖一闖,等我救回了我母親來,你就沒話好說了!”
海無顏看著她賭氣的樣子,隻覺得她還是個孩子,本來想責罵她幾句,但轉念一想,對方以公主之尊,如今所遭受的一切苦難折磨,實在已夠多了,何忍再怪她。這麼一想,他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朱翠奇怪地道:“你笑了,真難得,我還以為你生下來就不會笑呢!”
海無顏道:“剛才我在石洞裏與吳明動手過招你可看見了?”
朱翠點點頭。
海無顏道:“你覺得我所施展的身手如何?”
朱翠想了想道:“你的身手很怪,但是,我並看不出它有什麼威力。咦,你問這個幹什麼?”
海無顏道:“你不要小看了這幾手招式,這些招式中的每一個變化動作,都是我殫精竭慮,苦心創造出來的,不相信你就試試看!”
朱翠一笑,站起來道:“原來這才是你的本意,你想跟我比武,試試我的本事到底有多強是吧?”
海無顏點頭道:“你猜對了,我不妨告訴你,我所施展的那幾招身法,看似無奇,其實卻包羅萬象,我不要你勝過我,你隻要能在十招之內不敗,就很不容易了。那麼,或許你已有能力去不樂島,我也就不再攔著你了。”
朱翠臉上浮現出一片笑靨:“你說的可是真的?”
海無顏道:“當然是真的,隻是你卻要小心。一經動手之後,隻怕你難免摔跤,摔疼了不要生我氣就好了。”
朱翠揚了一下眉毛微微笑道:“哼,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就不相信在你手上連十招都逃不過,我們就比比看好了,你要怎麼個比法呢?”
海無顏道:“我已經說過了,隻比十招就足夠了。”說話之間,他身子已後退了幾步,雙手平伸,緩緩抱向胸前,一雙眼睛直直地注視著麵前的朱翠。
朱翠立刻就感覺出對方這雙眼睛和剛才所給人的感受大不相同,在他的視線裏,似乎讓人不得不全神貫注,而且更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緊緊地逼迫過來,使人渾身上下都覺得使不上勁兒似的。
無憂公主朱翠當然不是弱者,加以她生性要強,絕不甘心認敗服輸。嘴裏發出一串笑聲,身子已如同穿花蝴蝶般轉到了海無顏右側,可是海無顏的身子竟像是與她一般快捷,跟著轉了過來。
朱翠身法卻是夠快的,她動手的決竅,在於決不予敵人緩和之機,隻見她身子一轉,已自騰身而起,兩掌上挾起了淩人的巨大力道,直向海無顏兩肩上拍抓下來。由於她知道海無顏身手了得,所以一經出手,也就決不留情,十隻手指上所聚集的力道,足可穿牆碎石,目的即在於攻破海無顏那一層防身的“罡氣”。
海無顏站著的身子,忽然矮了下去。
同時朱翠的十指像是抓住了一尾奇滑溜手的魚,對方護身的罡氣敢情是這般奇妙。心裏一驚,她趕忙點步退身,“嗖”的一個反彈,嬌軀已反彈出丈許以外。
就在這一瞬間,大片尖銳剛猛風力,在一陣呼嘯聲裏撲麵而來,恍惚間看見海無顏一隻肥大的衣袖迎麵掃來,對方像是施展的“鐵袖功”,然而卻較“鐵袖功”要靈活得多。在猝然拂起的衣袖影裏,一連拍出了三片掌影,一中二偏,一奔前胸,兩掛雙肩。
朱翠這才知道厲害,一驚之下,反身倒彈,施展出全身之力,嬌軀一挺一彈,再次拔起了六七丈高下,隨著她開合的雙腕,活似一隻淩霄巨鷹,陡然間在一棵直插雲霄的巨鬆上落了下來。
鬆梢上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搖顫,然而落身其上的朱翠,就像是雙腳粘在了樹梢上一般的結實牢靠,一任它上下左右亂動亂顫,卻休能使她移動分毫。
海無顏脫口讚了聲:“好身手!”
三字出口,身子箭矢也似的直射而起。
朱翠身子向下一沉,鬆枝跟著壓下來,可是盡管如此,挾附在海無顏身上的巨大力量,卻似烏雲蓋頂般地直循著她當頭猛力壓了下來。
“哢嚓!”一聲巨響,鬆樹齊腰被折斷。
兩條人影直向鬆下墜落。
朱翠一身清叱,身子已快速盤過來,陡地斜身切進,用“琵琶手”掌背向外,一掌直向海無顏前胸揮過來。她性急之下,唯恐落敗,這一掌確是稱得上勁猛力足,然而卻萬萬想不到,海無顏眼前所展示的身手,正是為了對付不樂島的不傳手法“醉金烏”所特構的奇招異式,其微妙之處也同於“醉金烏”之“異曲同工”,正所謂“實中有虛,虛中有實”。
朱翠一招揮出,待到功力撤出後,才忽然警覺到情形有異,果然招式走空。這一瞬,她再想抽身,哪裏還來得及,猛可裏隨著海無顏的一片袖影,隨著那股子襲進的強大力道,朱翠整個身子陡地反彈了出去,“撲通!”墜落在地上。
朱翠一個旋身再次縱起,一聲嬌叱,飛快地撲過來,麵前的海無顏好端端就站在麵前,朱翠進身揮掌,一正一反,直襲對方兩肋。
然而妙在對方那種掩飾的身式,顯然又是假的。
當朱翠雙手揮出到一定的距離,霍然覺出不對時,已再次上了當。和前一次一樣,依然是慢了一步。
乍然間,海無顏的雙手已結實地叼住她的雙腕。
朱翠立刻就感覺到了一股奇大的勁力由對方雙手傳出來,隨著這股勁力,她身子不由自主又摔了出去。“砰!”一聲,撞在了一棵樹上,樹身一陣大顫,落下了大片鬆針。
朱翠臉色一陣子發白,隻覺得全身發酸,差一點連眼淚也落了出來。偏偏麵前的海無顏,並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表情,隻是站在原處,微微含笑地看著她。
海無顏的這番表情,再一次激發了她的好勝決心。
像是箭矢般地,朱翠第三次縱身過來,兩隻手施出“太陰分骨”手法,直向對方的兩肩上劈下。然而,明明看見的人影,臨到頭來卻又像是走空了,朱翠一連上了兩次當,這一次不甘心再次上當,急切間抽招換式,臨危一瞬間,把身子擰了過來。
海無顏的身子像是一陣風般地襲過來了。
四隻手掌,偏偏又觸在了一塊。像前次一樣,猝然間揚起了一大股彈力。
朱翠這一次雖是極力抗衡,兀自由不住一連後退了四五步,“撲通”一聲,坐倒在地。
說不出的一腔急怒,迫使她想躍身站起,哪裏知道才站起一半,肩頭一陣發軟,卻已被海無顏雙掌搭上。
朱翠才站起一半,身子晃了晃,不由得“撲通”一聲又坐了下來。說不出的一陣子急羞憤窘,一時熱淚盈眶,掙了一下,卻沒有把對方的雙手掙脫,反倒是對方那雙綿軟的雙手,卻似有千鈞的力道迫使她再也休想異動。
“你,放手!”嘴裏叫著,反手一撩甩,撩著了對方的肥大衣袖,用勁地一扯,“嘶啦”一聲,扯下了一大片來。自此她嬌嗔迸發,再也忍不住心裏的委屈,忽然攬住了麵前人的身軀,失聲痛哭了起來。
海無顏直立在她麵前的身子一動也不動,顯然落按在她肩上的一雙手掌,此刻已失去了力道。
朱翠緊緊地抱著他,卻是哭成了淚人兒似的。多少怨恨、無奈、傷心一股腦地發泄在麵前這個人身上,緊緊地抱著他的身子,那張淌滿眼淚的臉就貼在他腿上。
“你厲害……你凶,我打不過你總好了吧?”仿佛自她懂事以來,還不曾這麼傷心過,也不曾這麼失態過,若非在她私心傾慕的人跟前,她也萬萬不會有這番真情流露……
麵對著朱翠的一番真情流露,海無顏踟躕了。他那雙沉鬱的眼睛,緩緩垂下來落在了朱翠身上,眼神裏,流露著一番激動,以他的強大,自有一番超乎常人的心理與克製功力,然而,這並不能說他是“無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