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1 / 3)

所謂“黃果樹老棧”,和“白桑軒”這個名字是一個道理,是因為在門口的那棵黃果樹而得名。川鄂地方多的是這類黃果樹,樹齡極古,濃蔭幕天,常常十數丈方圓之內不見天日。

這一棵黃果樹顯然就是這樣的,濃密的枝葉連綿開去,大半個客棧都在它樹蔭之下,卻是別有一番綺麗景致。

時當深夜。房間裏點著一一盞燈,也就是豆大的那麼一點燈光,照著眼前八仙桌子的桌麵。

邵一子和左瞎子對麵坐著。

桌麵上,那張失而複得的羊皮寶圖攤開著,左瞎子的一雙手,正在圖上摸索著。一麵摸,他嘴裏不停地念著:“塔克……馬幹山之東!牛喜峰之左下方。”

邵一子振筆疾書,把他所說的都記了下來。

“這個方向,計有七峰,十二澗。”左瞎子喃喃不停地念,邵一子不停地寫,忽然,他定住了那隻拿筆的手。

“七峰十二澗?”

“嗯……”左瞎子用力地擠了一下眼睛,“是呀,七峰十二澗。”

“不對吧!”邵一子冷冷地道:“你大概摸錯了吧,再仔細摸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呆,連連點頭道:“好好。”

五根手指仔細地在那些凸出的陽文上摸索了一陣,咧嘴笑道:“是……錯了,是九峰十三澗……九峰十三澗……”

邵一子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我以為該是九峰十六澗,你再摸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顫抖的手指還要向圖麵上摸時,邵一子忽然收回了寶圖,一笑道:“算了,下次再記吧,今天晚了。”

左瞎子又是愣了一愣,用力地擠了一下那雙白果眼,“嗯”了一聲,道:“好……”

邵一子站起來走過去和衣上床。

他臉上現出一些倦意,卻仍然睜大了眼睛,像是在凝神思索著什麼。

左瞎子也摸索著上了床,和衣倒下,卻把一個隨身的革囊以及那根馬竿子放在枕邊。“老爺子,”他忍不住探詢道,“你老對那一帶地方很清楚啊。”

邵一子冷笑道:“那還用說,那裏我少說也去過十幾趟了,你剛才念的九峰十六澗,我就去過。”

左瞎子嘴裏喃喃道:“是是。”他十分緊張地咽了一下喉結,心裏卻想著:哼!你個老狐狸,你以為我真的會告訴你實話麼,可真是妄想了。轉了個身,心裏繼續想道:“你也太把我左某人看得簡單了,你以為我真的會把那圖上的每一個字,都實實在在地告訴你麼?我看你真是在做夢。”

這一霎,他心裏卻充滿了得意,因為他已運用智慧作弄了對方,其實他何止改了兩個字?事實上凡是有數字的地方,他都用了心計,予以改動,譬如像是“回峰三轉”,他在翻譯的時候,卻改成了回峰“四”轉,“下潛九尺”卻改為下潛“四”尺。諸如此類的譯文,他改動了許多,幾乎每一個有牽扯到數目字的地方,他都把它變動過了。

左瞎子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的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抓住了一個棉紙包紮的球狀物,這東西是他在會見邵一子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的,內藏有九種當世最厲害的迷幻藥物,隻要拉動一根引線,便會有一種氣體溢出,人體隻吸入一點點,便會通體發軟。

左瞎子手裏握著這個棉球,心裏一次一次地生出歹念:邵老兒呀!你休把我左瞎子看成了傻瓜,不是我心黑手辣,實在是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全在這筆錢上了,嘿嘿,什麼狗屁的俠義精神!我可沒有你那麼清高,俗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為了金子寶貝,我千山萬水地找你為什麼?心裏想著,耳邊上已聽見了邵一子發出了均勻的鼻息之聲。

“是時候了。”左瞎子自己跟自己說了一聲,隨即打開了一個木製小瓶,倒出了一粒解藥,偷偷放在嘴裏。

這一會兒,邵一子所發出的鼾聲更大了。

左瞎子陡然間興起了歹念,再也顧及不到其他,隨即拉開了那個棉球的引線,悄悄地把手中棉球滾落在地,發出了極為細小的“嘶”的一聲,接著便散發出一陣淡淡的黃煙。

這時,原來熟睡的邵一子忽然翻了個身子,即聽不見他沉重的呼吸。

左瞎子凝神又聽了一會兒,不見任何聲音,忽然坐了起來,他動作連貫,揭被挺身幾乎是一個動作。

人影微閃,帶動著燈光不過輕輕晃了一晃,他已突然地立足在邵一子床前。

左瞎子一隻手緩緩伸了出去,在邵一子背上拍了一下,低聲道:“老爺子,醒醒……醒醒……”

一點回聲都沒有。

左瞎子臉上帶出了得意的獰笑,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一伸手向對方枕下探去,取出了寶圖。

後退了一步,左瞎子圓睜了那雙白果眼,嘿嘿冷笑了兩聲,他既知邵一子已為熏香所迷,便不再心存忌諱。

“老兒,這是你命該如此,怪不得姓左的心狠手辣,我這就送你上西天吧!”嘴裏說著,左手聚集了足夠的內力,用“大鷹爪力”的手法,直向邵一子頂門上抓了下來。

這隻手幾乎已經觸到邵一子的一刹那間,邵氏一隻左手倏地直揮了起來。

兩隻胳膊“格”的一聲撞在了一塊,左瞎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側方擋了一擋。

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床上的邵一子倏地一式“兔子翻”,疾如電閃般地躍了起來。

前撲、遞手、貼身三式一體,猝然施展出來,其勢絕快,一來是雙方相隔極近,再者是左瞎子完全昧於自信,做夢也想不到邵一子竟會有此一手,再加上邵一子出手的式子極快,這許多因素加在一起,左瞎子再想閃躲,哪裏還來得及?

隻聽得“哢”的一聲骨響,一隻左臂已被邵一子反手結實地拿住了,由於用力過猛,竟然把他左大臂的骨結環給卸了下來。

左瞎子原來可以施展“左銅錘”的一式殺手,力搗對方心窩,無奈偏偏肩骨脫了臼,這時一經用力,隻痛得他全身連打冷戰,差一點叫了出來。

邵一子一招得手,更不少緩須臾,緊接另一隻手斜著由左瞎子後背繞過來,隻一下便已拿住了左瞎子後頸的軟筋。

眾所周知,這根筋關係著一個人通體上下的力道總樞,是以被邵一子一經拿住,左瞎子頓時全身上下一陣子發軟,連動彈一下也是萬難了。

“啊……你……邵……邵老哥,你這是……”

“姓左的,你上當了!”

一麵說,邵一子已把左瞎子挾持著到了桌前,冷笑說:“坐下!”

左瞎子倒是真聽話,叫他坐下他真的就坐下了。

“邵老兄……你萬萬手下留情……”

“你想不到吧!”邵一子冷笑著道,“你的這點鬼伎倆是瞞不過我的!”一麵說他彎下身子,拾起了地上的那個內藏迷藥的棉球,用力拋出窗外,隨著他推出的手掌,關著的兩扇窗戶倏地敞開來,室內煙霧頃刻間流向窗外。

邵一子冷笑道:“我對你已存疑心,若是防範不周,這一次料必已死在你的手中,看起來你遠比白天所遇見的那些人更為可惡!”

左瞎子由於一隻手連同大臂仍在對方倒擰挾持之下,隻覺得疼痛難當,稍一移動,仿佛肩骨就要折斷,隻痛得額上冷汗涔涔直下。

“邵大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請你手裏輕一點好不好……難道你還怕我一個瞎子跑了?”

“瞎子?”邵一子笑了一聲,“你以為我真會相信你是個瞎子?”

“那……”左瞎子硬著嘴道,“難道我這個瞎子是裝出來的?”

“哼!是真是假,我們現在就看看!”話聲出口,邵一子倏地分出二指,直向對方眼睛上插落下去。

左瞎子大叫一聲,向後就倒,無奈一條大臂還在對方挾持之中,這一動錯動骨節,又是“哢”的一聲,疼得他差一點要昏了過去。

邵一子並非真的要傷他眸子,隻是看是否其中有詐,有意試探一下。他內功精湛,曾練過一陽指功力,兩隻手指一經遞出,離著對方雙眼還有數寸,指力先已透出,力道透處隻聽見“波”的一聲細響,一雙白白的眼珠子,已由對方目眶之內滾了出來,落向桌麵。

左瞎子“啊”了一聲,慌不迭抬起一隻手,就向那玩意兒抓去,隻是卻不及邵一子手快,眼珠已被搶在了對方手中。

哪是什麼真的眼珠?敢情竟是兩枚蠟殼兒!那蠟殼兒呈半圓形,模仿著白眼睛珠子做的,看上去惟妙惟肖,一經裝在眼睛上,簡直就像那些睜眼瞎子一般無二。

左瞎子西洋鏡被拆穿了,滿臉沮喪悔恨,又驚又怕地注視著邵一子,全身連連顫抖不已。

“哈哈哈!”邵一子狂笑了一聲,聲嚴色厲地打量著他,道,“姓左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左光鬥緊緊咬著牙,想是剛才對方指力觸眼時用力過猛,傷了瞳子,使得眼淚汩汩淌個不已。

這一會兒他自忖必死,倒也狠下心來。

當時挺了一下身子,獰笑道:“事情既已被你拆穿,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左某人流年不利,今天毀在了你的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邵一子見他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心裏一火,霍地舉起右掌待向他頭上落去,可是轉念一想,這隻手卻停在半空中,落不下來。

“你以為我就殺不了你?”

左瞎子翻起臉來打量著他,冷笑道:“如果你夠聰明,你就不能殺我!”

“為什麼?”

“因為,嘿嘿!”左光鬥獰笑著道,“除非你已經不打算要那批布達拉宮的藏寶了?”

邵一子怔了一下,寒聲道:“你以為非你不可麼,再說我已經記下了所有你所說的。”

“嘻嘻……老爺子,你難道真的以為我所說的都是實話?”

“哼哼……”邵一子手下加了一成力,幾乎把他那隻膀子擰得翻了過去:“你這個陰險的東西!”

姓左的頭上已見了汗,臉上青筋暴跳,可見痛不可當,隻是他卻強忍著痛,哼也不哼一聲。

“現在你就給我寫。”邵一子一麵拿出寶圖攤開來,桌上紙墨現成,他抽筆在手道,“你說我寫,你小心,若是前後不符,故弄玄虛,這次我必定饒不過你!”

左光鬥冷笑道:“我自己會寫,又何必要勞你動筆!”

邵一子遞過紙筆道:“那更好,你就寫!”

左光鬥翻了一下眼皮:“難道就叫我這樣寫?”

邵一子冷笑一聲,霍地鬆開了緊勒著他的那隻右手,他當然不會這麼大意,手勢一鬆,已把插在小腿上的一口短劍拔了出來,劍勢一出即點在了對方後心上,隻要對方有一點不老實,立刻就可取他性命於彈指之間。

左光鬥拖著他那隻手臂活動了半天,才能慢慢抬起一點,他冷笑道:“我的骨節已脫臼了!”

邵一子厲聲道:“我知道,但是並不礙你寫字!”劍尖一挺,幾乎刺進了對方肉裏,“寫!”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說?左光鬥抖顫顫地拿起筆來,長歎一聲道:“我們有言在先,我如把寶圖上譯文寫好,你要饒我不死,否則就是拚著一死,也絕不寫一個字!”

邵一子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誠意了!”

由於這篇藏寶說明,左光鬥剛才已譯過大半,再者邵一子也下過多年苦功,大體說來,他已有個概括的認識,隻有幾處關隘所在還有待推敲,所以想要瞞他實在困難。

基於這個因素,這個冒牌的左瞎子想要瞞他便十分的不容易了。

寫了幾行,左瞎子抬起頭來長長籲了一口氣。

邵一子道:“怎麼不寫了?”

左瞎子歎道:“我是在想,你真的決定把這些金銀珠寶都交回給布達拉宮?”

“當然,這有什麼不對?”邵一子手中劍向前微挺,劍尖刺進了半寸。

左光鬥打了個寒戰,鮮血頃刻順著劍尖汩汩地淌了下來,他“啊”了一聲,不敢怠慢,繼續寫下去。

邵一子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寶圖上那些奇怪字體的含義,但是想要騙他卻是極難之事。

寫著寫著,忽然左光鬥覺得背上一痛,敢情邵一子的劍尖又挺進了一些。

“慢著,你再想想這句話沒有錯麼?”邵一子冷冷的聲音,就在他耳朵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