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四野蕭然。
朱翠一口氣奔出了不知有多遠,下意識裏仿佛感覺出身後的腳步聲不如先前多了,然而並非沒有,最起碼還有一雙腳,似乎就緊緊釘著自己,一點也不肯放鬆。
這麼一來,便迫使朱翠不得不繼續跑下去。
心裏一急,她幹脆施展出輕功提縱之術,本是在逃命,這一下當真是施出了全身的勁道。一陣快速疾縱,少說馳出了五六十裏,這麼一來,好像已聽不見身後的腳步聲了。
朱翠不得不停下來歇口氣兒。她喘哮著在一樹旁坐下來,回頭看了看,身後黑沉沉一片,不要說追趕的人了,就連住家的燈火也不見一盞,遠處山上的野狗與狼的吠嚎一聲聲傳來,聽起來倍覺淒慘。
朱翠放下了手上的鏈子槍,這才覺得身上有多處疼痛,敢情很多地方都刮破了,心裏又惦念著潘幼迪,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忽然,身側傳出了一聲冷笑。
一條纖細的人影,有似幽靈般地自樹後躥出。
朱翠倏地一怔,不禁喜道:“是迪姐麼,把我嚇了一跳,你怎麼先到這裏?”
話聲出口,卻見那個人影並沒有移近,也沒有回話,透過並不十分明亮的月光,發覺到這人的輪廓,並不十分像潘幼迪,一驚之下,這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你不是……”朱翠後退一步,吃驚地道,“你是誰?”
纖瘦的人影緩緩地道:“我們見過,你再想想看。”聲音清脆,毫無疑問是個女人,一麵說肩頭輕輕一晃,已飄前丈許。
朱翠本能地往後麵退了一些。
她此刻驚魂未定,戰誌已消,突然間又殺出了一個人來,怎不令她吃驚?
“你真是好忘性,從廟裏到現在,我緊緊地追了你一路,難道你不知道?”
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知身後那雙陰魂不散的腳步,原來是她,自己施出了全身力道,卻未能逃開這個人的跟蹤,而且人不知鬼不覺地反倒掩藏在自己前麵,隻是這身傑出的輕功就令朱翠暗中欽佩而自愧弗如。
“原來是你!”朱翠仔細地打量著對方,“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問得好!”一麵說,這個人緩緩移步向前。
忽然間,朱翠看清了她的臉:“啊,原來是你!”
就是剛才在湯圓小店一起吃湯圓的那個女人,後來還看見她騎著小毛驢遠遠地趕過了自己,想不到卻在這裏遇見了她。
“你想起來了?我們剛才不是見過麵嗎?”
“可是我們以前並不認識。”
“那不要緊,因為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這個女人說話的口音很怪,大概是南方寧紹一帶的人,雖然她是北方官話說出,卻掩不住那種獨特的口音。
一麵說,這個瘦削婦人,兩隻靈活的眼睛已很快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你雖然放下了裝束,打扮成一個鄉下人的樣子,可是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認識你!”
朱翠腳尖一挑,踢起了地上的鏈子槍,“刷!”一聲揚起來,伸手接住。
“哼哼……這麼說,你也是曹羽那個老賊一夥的了?”
朱翠經過了這一會兒的歇息,精神多少恢複了一些,對方既隻是單身一人,正好趁機與她決一勝負,能夠除一個勁敵自然是好。
瘦婦人冷笑道:“曹羽是什麼東西!誰跟他是一夥的?我老實告訴你吧,你母親與弟弟很想見你,所以我特別來帶你回去。”
朱翠猝然一驚道:“啊,這麼說,你是不樂島上來的了?”
“對了,這一次你猜對了!”
朱翠不容她話聲說完,早已忍不住一腔怒火,身子一閃已到了對方麵前,鏈子槍嘩啦一響,照著瘦婦人當胸紮了過去。
“且慢!”隨著這聲“且慢”,這個瘦削婦人已輕飄飄地閃身一旁。
朱翠鏈子槍向回一收,怒視著她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雖不是曹老賊一夥的,行為卻是一樣,更卑鄙,既然你們已劫持了我的家人,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瘦女人冷森森地道:“小丫頭好厲害的嘴,你要跟我動手,我當然奉陪,不過我們話可要先說在前麵,我這次來就是要把你帶回不樂島。”
“哼,你休想,”朱翠道,“除非你贏了我,要不然小心著你的命吧!”
瘦女人點點頭:“那就這麼說了,如果我贏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
朱翠冷笑道:“你要是輸了呢?”
瘦女人道:“如果我輸了,也就聽憑你的處置,你說什麼都好!”
朱翠看著她,忽然一驚道:“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瘦女人道:“這麼吧,你先別管我是誰了,總之,我要是敗在了你的手下,我就把你母親弟弟等所有的人都放回來,要不然你就要乖乖地跟我回去,一切聽憑我的發落,你看這樣好不好?”
朱翠想了想,頗為些猶豫:因為這個婦人既然膽敢與自己挑戰賭輸贏,必然是不可能輕視的人物,當然自己未見得就怕了她。轉念再想,自己若是贏了,對方即答應把母親弟弟放回,自是夢寐難求,萬一要是自己輸了,大不了隨她返回不樂島,仍可與母親見麵,反正自己隻答應跟她去不樂島,至於去了以後再出來,顯然是自己的自由了。
瘦女人見她臉上現出了一番沉思,隻是默默不語,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敢,這樣吧,你如果自認不是我的對手,跪下來給我叩個頭,我也就放你回去,你看好不好?”
朱翠看了她一眼點頭道:“用不著激將,好吧,我們現在就動手,隻是怎麼個比法,你卻要劃出道兒來!”
瘦女人道:“那很簡單,我們以二十招分勝負,誰敗了不許賴皮,大家心裏有數。”
朱翠點頭道:“很好,就這樣吧!”一麵說,她把手上的鏈子槍往地上一丟,抬了一下雙手道,“請!”
瘦女人很快地圍著她身子轉了一轉,站住點點頭道:“好標致的一個姑娘,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說成了天女下凡,果然不同!”
朱翠嗔道:“廢話少說,你倒是發不發招呀?”
瘦女人身子站定道:“我已經準備好了。”
話聲才住,朱翠已撲身過來。嘴裏叫著“第一招”,兩隻手“呼呼!”帶出兩股疾風,向著對方臉上抓去。
瘦女人尖叫一聲道:“好招!”
身子一偏,上下兩截軀體硬生生地錯開了半尺,這種身法果然武林罕見,而且出奇的利落。
瘦女人身子方自錯開的一瞬,朱翠嬌軀忽然一擰,兩隻抓空的手倏地向後一挫,纖纖十指一齊彎起來,有如十把銳利的銅鉤,反向對方瘦女人後腰上力按下來。
雖然是一招,卻連帶著是連環雙式,的確防不勝防。
瘦女人顯然是有來頭之人,一身功夫堪稱出神入化。就在朱翠的雙手突然第二次遞出的一瞬間,隻見她身子霍地向後一收,看起來隻是數寸之間的差異,偏偏朱翠的雙手又落了個空。
朱翠發覺到招式落空,慌不迭地向後就撤,進如風,退如雲,嬌軀閃處,已到丈許以外。她這裏身子還沒有站定,空中一片風聲,對方瘦削的身子,已如神兵天降般當頭罩壓了下來。
朱翠慌不迭向左一閃。
對方挾著大股風力的衣袖,已向著她臉上卷到,風力疾勁,顯示著此女內力十分精湛。
二人這一搭上手,轉瞬間已對拆七八招。
忽然兩個人的身子猝然接觸一團。
瘦女人左手下沉,施展了一招“玉女投梭”,朱翠用“金絲纏腕”的一招,去反擰她的手。
兩人招式其實都是虛式,猛然間朱翠往左麵翻,瘦女人往右麵轉。
朱翠冷叱一聲,倏地劈出一掌,這一掌聚集了她全身功力,掌勢一出,真有力開山河之感。
無奈對方這個瘦女人確有神出鬼沒的身法,迎著朱翠的掌勢,她瘦長的身子宛若無物地狂飄了起來,整個人身看起來就像是一匹緞子般輕飄。
朱翠掌勢方出,見狀心裏暗吃了一驚,慌不迭想把出手的勁力收回,卻嫌慢了一步。
身邊上隻聽見瘦女人一聲冷笑道:“你輸了!”
眼前黑影子乍然一閃,朱翠眼前忽然現出了對方那白皙清秀的一張瘦臉,當真是捷如電閃,交晃間已至麵前,隻覺得一雙肩頭已給對方尖尖十指抓中,一陣奇痛,仿佛肩骨都將要為對方抓碎,由不住“啊”了一聲。
這隻是奇快的一霎,緊接著肩上一鬆,眼看著對方輕快的身子突地已拔上樹梢。
“你可認輸了?”話聲出口,隨即輕飄飄地由樹梢上飄身下來。
朱翠怔了一下,這才似忽然想到了是怎麼回事,隻覺得臉上一陣發熱,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下去。
瘦女人冷笑一聲,打量著她道:“看你的樣子,好像你還不怎麼服氣似的!”
朱翠輕輕歎了一聲道:“算了,我輸了!”
“很好!我們可是有言在先,”瘦女人道,“那就跟我走吧!”
朱翠無可奈何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當然會跟你去,不過……”
瘦女人一哂道:“你又在想玩什麼花樣?”
朱翠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跑的,我隻是有一件事急著要辦,辦完了馬上就可跟你回去!”
瘦女人道:“什麼事?”
“我要殺人!”
瘦女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是鎮武將軍常威。”
朱翠奇怪地道:“你怎麼知道?”
瘦女人眼睛微微打量起她來。
“我們早就注意你了,還有什麼事情瞞得了我?”她隨即點點頭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給你兩天的時間,事完之後我自會尋你就是。”說完點點頭,隨即退身而隱,真像是鬼怪一般,瞬息間已失其蹤影。
朱翠略一分神,再想到與她說些什麼,卻已失其蹤影。平白無故與人賭約,輸了一陣好不懊喪,然而轉念一想,若是隨她轉回不樂島,正可與家人團聚,共謀對策,倒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心裏這麼盤算著,隨即踏著淡淡月光,往來路上慢慢前進。
走了一陣,也不知前行多遠,忽然麵前人影一閃,撲向自己而來。
朱翠刻下已是驚弓之鳥,見狀嚇得忙自後退。
卻聽得眼前人影一笑道:“別怕,是我!”敢情是潘幼迪,隻見她喘息急促,倒像是趕了百十裏路似的。
二女見麵甚是驚喜。
朱翠道:“我心裏正惦著你呢!你可是從廟裏剛出來?”
潘幼迪搖搖頭道:“早就出來了,你倒是怎麼出來的?可受傷了?”
朱翠懶洋洋地搖搖頭,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潘幼迪道:“今天晚上是透著有點兒邪門兒,咱們邊走邊談。”
朱翠自忖著方才與那個瘦女人動手落敗,說出來不甚光彩,卻先問潘幼迪道:“你是怎麼回事?我在廟裏跟他們打得稀裏嘩啦,差一點把小命都送了,卻也沒看見你這位女俠客伸一把手幫幫我,你難道不知道?”
潘幼迪白了她一眼道:“還說呢,再沒有比今天晚上更窩囊了。”
朱翠奇道:“是怎麼回事?”
潘幼迪道:“你在那邊鬧事,我當然聽見了,正想過去幫你一把,可是暗地裏卻出了一個冒失鬼,死纏著我不放,直到現在才擺脫了他。”
朱翠一愕,心說這可正巧得很,我叫人家欺侮了,你也沒有逃過,當下急忙問故。
潘幼迪道:“這個人是我生平所遇見最厲害的一個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測。”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幸虧他看來對我並沒有什麼敵意,否則真要動起手來,我隻怕在他手裏討不了什麼好。”
朱翠聽她這麼說,不免吃驚道:“啊!這個人是男的是女的?”
“是個男的,”潘幼迪腦子裏回憶道,“是個老人,年歲很大的老人。”
看了朱翠一眼,她又接下去道:“我被他引出了廟,還趕了一段路,卻是怎麼也追不上他,我以為他是故意引我出來,好讓你寡不敵眾,剛要轉回去,他卻又回來誘我,就這麼打打跑跑,一直歪纏到現在,等到我決計與他一較高低時,他卻又跑了。”
朱翠聽後悶悶不發一言。
潘幼迪見她不說話,於是問道:“你又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地會跟他們打起來的?”
朱翠便把方才經過細細說出,至於自己敗給那個瘦女人的事也不便藏私,照實說了。
潘幼迪停住腳步道:“這麼說我就明白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問:你明白什麼了?
潘幼迪道:“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朱翠道:“你是說故意把你誘出去的那個老人和這個瘦女人?”
“當然啦!”潘幼迪冷冷一笑,“我真是糊塗,居然會沒有想到,原來是他們兩個。”
朱翠這時心裏也忽然明白了:“你是說,這個瘦女人竟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那個風……”她一時忘記了那位姓風的島主名字。
“風來儀!”潘幼迪為她接下去道,“那個把我誘出來的幹瘦老頭就是高立,白鶴高立,想不到不樂島的三位島主竟然全都來了。”
朱翠呆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他們本事這麼大……”
潘幼迪打量著她道:“你真的要跟風來儀去不樂島?”
朱翠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也隻好這樣了,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不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