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頓時一驚，經驗告訴她說，這就是動手出招的前奏，以朱翠個性，絕非欺軟怕硬，隻是平白無故被桑老太太誤會，認為自己與不樂島成了同路人，著了她的毒手，實在是有點兒劃不來。\r
可是這件事亦非三言兩語所能解說清楚，尤其是在眼前情況之下，更不容她分說。\r
桑老太太看樣子像是真要下毒手，身子一晃，疾風般地襲了過來，來得快，停得也快。\r
奇怪的是就在她身子霍地頓住的一瞬間，朱翠卻似當胸著了一錘般，身子一陣大晃，驀地向後一連踉蹌了三四步，差點沒有拿樁站穩。\r
這種動手方法，顯然是朱翠前所未聞的，敢情桑老太太憑借著她的內功造詣，以所練經年的“無敵罡氣”向對方猝下殺手。\r
朱翠因有備在先，早已提實真力護住了全身穴道，可是盡管如此，亦不禁為對方桑老太太這兜心的一擊，震得全身發麻，眼前金星亂冒，忖思著對方如果再來這麼一次自己決計是當受不住。\r
桑老太太滿以為憑自己苦心孤詣數十年所練就的“無敵罡氣”，這麼迎麵一擊一撞，對方不死必傷，最起碼也當摔地不起，卻是沒有想到對方隻不過後退了幾步而已，由此足證對方內功不可輕視。\r
“好個丫頭！”獰笑著，桑老太太第二次提具真力，“你再試試這一次。”這一次她功力運足，一時間白發齊開，身上那襲長衣也似突然間漲滿了氣機，變得十分肥大。可以想見的，桑老太太再次出手，必將是“石破天驚”的一擊，朱翠萬萬當受不住。也就在這要命的一瞬間，對麵長草地裏忽然吹過來一陣疾風，冷森森的，使得一樹藤蘿連連打戰似的落下了一地。\r
桑老太太原已將要撲出的身子，忽然頓時止住。\r
那股冷森森的風力，像是專為照顧她才吹起來的，一時間使她一連向後退了兩步。\r
“你……”桑老太太睜大了她那雙三角眼：“又是你這個老鬼……”\r
“不錯……”聲音是隨著那股子冷風，由長草叢中吹過來的。\r
桑老太太神色立顯慌張，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一腳：“為什麼？為什麼你這個老鬼總愛跟我過不去，我們不是約好了麼，誰也不管誰的閑事！你怎麼又變了？”\r
起自長草地裏的聲音，沉聲道：“話是不錯，倒卻要看看是什麼事了。幾年來，我老怪物像個孤魂野鬼似的，誰又理過我了？好容易今天交上了個朋友，你這老婆子卻要下手取她性命，嗬嗬，你倒說得好，這個閑事我能不管麼？”\r
朱翠心裏一動，這聲音她並不陌生，腦子裏想到了一個人，卻是拿不準兒，倒要看著眼前這個桑老太太如何化解。\r
桑老太太冷笑道：“這麼說，你們見過麵了？”\r
蒼老聲音道：“笑話，朋友豈有不見麵的道理？”\r
桑老太太看了朱翠一眼，一臉憤怒地道：“這麼說越加不能留她活命了。好吧，老鬼，看你的麵子我不出手，由你自己動手好了。”\r
“放屁！”那人粗魯地罵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麼，她是我新交的朋友，有我在，你休想對她不利，走你的吧。”\r
桑老太太臉上表情是怒極了，一連變了好幾次顏色，卻強自忍著，想是知道對方不易招惹，可是一口氣卻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r
“老鬼！”她聲音氣得發抖，“你這一輩子落成了眼前這樣，還不夠慘的？怎麼還想一錯再錯，再錯一次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r
“哼……”聲音裏充滿了淒涼意味，卻並無憤怒之情。\r
“老婆子別隻顧說我，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這幾句話正是我要奉勸你的。”\r
桑老太太笑了兩聲道：“你眼花了，眼前這個丫頭留不得，她知道得太多了。”\r
“我偏要說她留得，老乞婆，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得，”蒼老聲音道，“看我麵子，你就高抬貴手吧。”\r
桑老太太的一番盛怒似乎被這幾句話勉強打消了一些，隻是還有些不大甘心。\r
“要是我不給你麵子呢？”說話時，桑老太太那雙眸子頻頻在前麵草地裏搜索著，想是在搜索對方確切藏身之處。\r
“你還是給我麵子的好。”聲音裏顯示著那人的自信，“你雖然練成了無敵罡氣，但是要想拿來對付我，還差得遠呢，不信你就瞧瞧。”\r
話聲一頓，立刻傳過來一陣輕噓之聲，當此寒夜，這種聲音一經入耳，真有點兒令人心驚膽戰。\r
朱翠一直在冷眼旁觀，她雖然仔細地觀察著四周左右，卻是怎麼也找不出那個人藏在哪裏。\r
眼前隨著這人所發出的輕噓，隻見藤蘿花架上的花葉紛紛四下離枝飛濺，散落得眼前一地都是。\r
桑老太太目睹之下，一時呆若木雞。\r
“怎麼樣！你自信能勝得過我這一手‘古墓陰氣’，便可放手一試，要不然你還是賣我這個麵子的好。”\r
桑老太太聆聽之下，才似忽然驚醒模樣，獰笑一聲道：“我們也算是多年的鄰居了，就賣個麵子給你吧，不過我先告訴你，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說罷憤憤地瞪了朱翠一眼，倏地向後退出，但見她肩頭輕晃，有如輕煙一縷，頃刻間便已消逝無蹤。\r
朱翠目睹之下，心裏著實吃驚，姑不論暗中發話人如何了得，隻看這個桑老太太，已是她生平罕見的高手，眼前情形，若非是暗中這個怪人為自己緩頰，隻憑自己絕非是她對手。心裏盤算著此番性命得失，不禁猶有餘悸。\r
“用不著害怕了，她已經走啦。”聲音仍然來自草叢：“回房去見麵再說。”\r
朱翠猶豫一下點頭道：“多謝相救，你老莫非就是那個斷……”她原想說出“斷腿怪人”四字，話到唇邊，發覺不妥，連忙止住。\r
“不錯，我就是，我就是那個斷腿的老鬼……”\r
最後的兩聲笑，含蓄著無比淒涼：“這裏是桑老婆子的地盤，回頭她又要來惹厭，還是進去再說吧。”\r
朱翠自見他三言兩語，即能將頑強敵人桑老太太卻退，足見其大非尋常，加以他離奇的身世，使得朱翠不得不對他油然生敬。\r
當時聆聽之下，向發聲處抱拳道：“遵命！”隨即施展輕功，像來時一般踏荷淩波，霎時間來到了居住樓閣。\r
推門進入，大吃一驚：敢情客人先已經到了。\r
暗淡的燈光下，那個蓬頭散發，滿臉於思的斷膝老人，已然在座。\r
四目相對之下，朱翠由於過於驚慌，一時愣在了當場，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r
斷膝老人現出了一片陰森：“怎麼，你真當我是個鬼麼？”\r
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發覺自己神態失常。\r
“我……”朱翠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對不起，我隻是沒有想到你老人家來得這麼快。”\r
怪老人一笑道：“這還罷了，坐下說話吧。”\r
朱翠這時心情略定，加之雙方已經有過兩次交談，倒也頗能自持。\r
當時點點頭坐下來，又站起來道：“你要喝點什麼？”\r
“酒。”說話時，這個怪人的一雙眸子，早已直直地看向案上的酒壇子。\r
“好極了，這些酒，可是為我預備下的？”\r
“對了！”朱翠一麵走過去斟酒，回過頭瞅著他，“你怎麼知道？”\r
“哈！”怪老人仰起下巴，笑了一聲，“你是一個小姑娘，喝不了這許多酒的。”\r
酒遞來了，他接過來，仰首喝了一大口：“好酒，”一雙閃爍的眸子在朱翠身上一轉：“真是個好孩子，隻為了這個我就要對你另眼相看，你坐下來，今夜我的興致很高，我們好好談談。”\r
怯意盡去，剩下來的，隻是無限的好奇。朱翠在一旁坐下來，打量著他，微微含笑道：“我已經大概猜出來你的一些身世，你可要聽？”\r
怪老人又灌下了大口酒：“說吧！”\r
朱翠道：“第一，我猜出你姓單。”\r
怪老正自仰首，聽到這裏忽然停住，頓了一下，“咕嚕！”又灌了一大口。\r
“誰告訴你的？”\r
“沒有人告訴我！”朱翠得意地笑著，“把幾件事情連貫在一起。一想也就明白了。”\r
“不錯，嗯！算你猜對了。”\r
放下了酒盞，他舔了一下唇：“再來點怎麼樣？”\r
朱翠點點頭：“可以。”\r
一麵說著，她又為他斟上了滿滿的一盞：“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可是酒能誤事，”朱翠盯著他道，“不要忘了，當年你這一雙腿是怎麼斷的。”\r
她記得方才青荷所說，一時脫口而出，不意這句話有如一根尖銳的鋼針，一下子紮進了對方心裏。\r
怪老人仰首喝了一半，忽地中途頓住了。他臉上一時間帶出了極為憤怒的表情，突地一抖手，將手上青花瓷盞隔窗打了出去，“撲通！”落入水池之內。\r
“有理！不喝了。”\r
朱翠想不到他性情如此剛烈，倒頗為後悔有此一說。\r
怪老人臉上閃現出令人費解的神色，直直地注視著朱翠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些……”\r
朱翠神秘地一笑道：“你先靜一下，聽我說，看看我猜想得是否全對？”\r
“你說吧……”他顯已經迷惑了。\r
朱翠喃喃地道：“第二，我知道你出身金烏門，算起來你應該是當今金烏門的第二代掌門宗師。”\r
怪老人“嗯”了一聲，緩緩仰起頭來。\r
“嗯嗯……金烏門……第二代掌門……宗師……”\r
“你可想起來了？”朱翠提醒他道，“現在金烏門的掌門人白鶴高立，其實隻是你的師弟，對不對？”\r
怪老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臉上表情撲朔迷離。\r
朱翠道：“外麵傳說，‘白鶴’高立圖財害命，暗中殺害了你，卻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會活著。”\r
怪老人臉上忽然現出了幾許陰森：“小姑娘，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怪不得桑老婆子要殺你。”\r
朱翠道：“那隻是她的愚昧，其實我、她，連你在內，應該同仇敵愾，我們的遭遇其實大同小異。”\r
怪老人微微點頭道：“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你說的是真話，說下去，我喜歡聽你說話，你的聲音尤其悅耳好聽。”\r
“謝謝你！”朱翠一笑道，“也許你還不認識我。”\r
“你是公主？”怪老人那雙眸子在她身上轉著：“為什麼他們要稱呼你是公主？”\r
“因為……”朱翠平靜地看著他道，“我不幸出生在一個被稱為‘王族’的家庭裏。”\r
“啊！”老人那雙眸子微微收斂著，但內含的精芒，卻甚為逼人：“這是一般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為什麼你卻用‘不幸’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r
朱翠微微苦笑著道：“你問得很好，那是因為我所出身的王族給我帶來了不幸的遭遇與苦難。”\r
“嗯！”老人點點頭道：“這麼說我明白了，難道安化王朱？番是你的父親？不……會吧。”\r
朱翠點點頭道：“他是我的伯父。”\r
“這麼說你父親是……”\r
“鄱陽王朱葆辰。”\r
“噢，我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著頭道，“我知道了，當今的皇帝，還是厚照那個小孩子？”\r
“他已經不算小了，今年也有三十歲了。”\r
“這麼說！他已經當了快十五年的皇帝了。”\r
朱翠咬了一下牙齒道：“他是一個昏君……我恨死他了。”\r
怪老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大明江山的這幾個皇帝，說起來簡直都不是材料，比較起來，上一代的孝宗還算是好的了。”說到這裏，他微微地歎了口氣，顯示著他如今雖是落得如此淒慘境界，卻也並沒有忘懷江山社稷。\r
“宦官當政，皇帝隨喜怒亂殺人，這種事前朝屢見不鮮，你父親不用說也定是遭遇奇慘了。”\r
朱翠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道：“我聽說他老人家已經死了。”\r
“嗯！”怪老人點著頭道，“我風聞不樂島上來了貴客，是一對母子，被高立軟禁著不許離開。”\r
“那就是我的母親與弟弟。”\r
“這我就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著那顆大頭，“現在，他們終於又抓住了你。”\r
朱翠點點頭道：“我很想我母親。”\r
“當然……”怪老人冷笑道，“你非去不可，他們這一手的確很厲害……隻是等你到了島上……你就會覺得除非聽憑他們的擺布之外，你沒有一點辦法……厲害……”\r
朱翠冷冷一笑道：“我不會就此甘心的。”\r
老人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那時候就由不得你了……島上的情形怎麼樣，你是不會知道的，我最清楚，不要說你是一個人了……就是一條魚，隻怕也遊不出去。”\r
“真有這麼厲害？”朱翠驚訝地道，“我簡直難以想象……難道說島上的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出來過？”\r
怪老人搖搖頭道：“據我所知，確是沒有……當然，除了我以外。”\r
朱翠心裏雖然想到了海無顏，卻沒有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到目前為止還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r
“難道你老人家是逃出來的？”\r
“誰說不是……”怪老人臉上顯示出微微的一笑，“對他們來說，這真是一個天大的隱秘，他們不會知道的，誰又能想到我這個老鬼曆經百劫，至今還活著？而且就活在他們身邊，在這裏，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就像是你！上天竟然會安排我見到了你。”\r
朱翠一驚道：“你……你……有什麼打算？”\r
“我就是為我的打算才活下去的。”\r
忽然他話聲一頓，倏地轉向窗外，冷笑一聲道：“你已經聽了很久了，可以進來了。”\r
“正要拜訪。”\r
語聲一住，人影猝閃，一個白發皤皤、身材略矮的老婆婆已站在了眼前。\r
朱翠猝然一驚，認出了來人正是適才與自己動手、幾欲要置自己於死地的桑老太太，心裏一驚，驀地站起，閃身一旁道：“是你？”\r
來人桑老太太雙手抱拳，向著朱翠拱了一下，道：“鄱陽公主不罪，老身這裏有禮了。”\r
朱翠怔了一下，還沒想到對方何以前倨後恭，一旁的單老頭子一聲怪笑道：“好，這叫不打不相識，小姑娘，桑老太婆給你賠罪來了。”\r
朱翠這才弄清是怎麼回事，當下呆了一下，向著桑老太太道：“不敢當，你老請坐。”\r
桑老太太重重一歎，操著一口鄂省口音道：“我老婆子這幾年真個是老了，還不如這個老怪物，連朋友敵人都分不清了，真是該死，公主要是不原諒我剛才的魯莽，我老婆子哪裏還敢坐下。”一麵說，猶自連聲歎息不已。\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