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隻是他腦子裏的想法而已。事實上他那隻握刀的手,才不過動了一動,隻覺得手腕子間一陣子裂骨之痛,一時間仿佛被折斷了一般,才知道已然被對方另一隻腳踏了個結實。\r
紮克汗巴隻覺得全身血液為之怒張,對他來說,眼前情景簡直是畢生從未遇見過的奇恥大辱。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以全藏王者之尊,有朝一日竟然會屈居胯下之辱。這口氣是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咽下去的。\r
“你……小子……”右手雖被踏住,還有左手,雖然這是一隻受傷的手,可是到情急拚命時也顧不得了。嘴裏大吼一聲,猛地抬起來,待以“鷹爪”功力,向對方腿上撩去。\r
無奈他的這一個念頭,也成了妄想,心念方動,隻覺得透過對方踩踏在前胸上的那隻腳,忽然間傳出了一股奇熱力道,這股奇熱氣機一經由對方足心傳出,透過自己身子,頓時有如被電擊。\r
紮克汗巴隻覺得身子一個打閃,頓時全身麻痹,為之動彈不得。\r
“紮克汗巴!”那個高高在上的海無顏總算說話了,“我原本要去拜訪你的,想不到你居然等不及,自行送到,倒真是省了我的事了!”\r
“你……你想怎麼樣?”\r
最後一個字方自出口,隻覺得胸上一緊,緊接著嘴裏一甜,由不住噴出了一口鮮血。\r
對紮克汗巴來說,這可是他從來也沒有過的感覺,一任他往日如何自大狂傲,在麵對著死亡的一霎,也不容他不為之心驚肉跳:“你……”\r
“你的報應到了。”海無顏臉上表情甚是從容。\r
自從他足踏紮克汗巴在地的一霎,全場即顯出了空前的寂靜。\r
現場雖然有不少的人,但是當他們親眼看見平素視同神明的紮克汗巴活佛竟然會被對方踐踏足下,心中的震驚是難以表達的,以至於一個個都呆住了。數十雙眼睛,含蓄著無比的驚恐,全數都集中在那個他們所陌生的人――海無顏的身上。\r
紮克汗巴在死亡之前的一刹那,不禁也為之怯虛了,那雙平素慣以逞凶、目空一切的眸子,此刻顯示著難以堅持的怯情:“你……手下留情。”\r
“那倒也未嚐不可!”說完這句話,海無顏隨即鬆開了踏在對方前胸上的那隻腳,紮克汗巴身子抽動了一下,霍地翻身坐起。\r
他原是可以騰身躍起的,隻是就在將起來的一刹那,一股冰寒奇冷氣息,兜頭蓋頂地直向著他身上罩落下來。\r
紮克汗巴早已是驚弓之鳥,雖有滿腹詭詐,卻也不敢莽撞行事,頓時就止住了躍起的身子,不過是改臥而坐而已。\r
冷氣來自對方腰側之間,那裏懸掛著一口樣式古雅的長劍。\r
海無顏的一隻手,結結實實地握在劍柄上,劍開一寸,隱隱有寒光外泄。\r
紮克汗巴由不住打了一個寒戰,這才知道眼前這陣子冰寒的透骨氣息,敢情發自對方劍身,正是所謂的“劍氣”。此乃一流劍客所具有的功力,紮克汗巴焉有不知之理?\r
這一蓬發自對方的“劍氣”,事實上深具警戒作用,暗示對方倘敢輕舉妄動,必遭不測之災。紮克汗巴隻得強壓驚悸,麵含羞憤地坐在當地。\r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唉!請說吧!”\r
“很好!”海無顏冷冷一笑,“紮克汗巴,到現在你應該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r
紮克汗巴翻起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內心雖萬分不服,卻不敢絲毫現諸表麵。\r
就在這一霎,那陣子透體冰涼的劍氣,忽然間為之消失。紮克汗巴提上胸臆的那陣子緊張,隨即亦為之鬆懈了下來,歎息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r
海無顏冷笑道:“以你素日惡行,百死也莫贖其罪,念在你我總是初見,理應留些情麵,你如答應我即日起遠離西藏,回返天竺,永世不得入藏,我即可饒你一死,你意如何?”\r
紮克汗巴聆聽之下,忽然間睜大了眸子。\r
“哼哼!你說的可是真的?”\r
“當然!”海無顏冷冷地道,“不過,對你這個窮凶大惡之人,不能不留些小心,死罪難免,活罪卻不可饒,我要把你這一身功力給廢了!”\r
話方出口,紮克汗巴忽地身形一挺,猛快地掠身而起,就在他掠起的一刹那,右手抖處,一口飛刀,由其袖管內疾射而出,直向著海無顏前胸飛來。\r
兩個人近到麵對麵,如此距離之內,竟然發射暗器,飛刀一經出手,已到了對方胸前,當真是快到了極點。\r
他的飛刀快,海無顏的劍更快。刀光方現,即為大蓬劍芒所掩沒,耳聽得“當啷!”一聲脆響,那口飛刀已為海無顏出手的長劍卷上了半天,變成了一天碎片。\r
這口出鞘之劍,顯然威不止此,緊接著劍氣上揚,爆射出一道經天長虹,迎著紮克汗巴騰起的身子隻是一絞,隨即回鋒入鞘。\r
“鏘”的一聲,寶劍回鞘。\r
空中灑下了大片血雨。\r
紮克汗巴發出了一聲悶吼,空中的身子有如飛天鷂子般一陣疾滾,緊接著四平八穩地墜落下來,“吧嗒!”一聲,倒向雪地。\r
“你……小子……你……”\r
幾經掙紮,他想站起來,卻是力不從心,終於瞠目結舌,不再移動。\r
漸漸地,他身下的白雪被染紅了,隻是很短的一瞬,已紅了一大片。\r
四周沒有一點兒聲音,環境出奇的靜,隻有嗖嗖的風,在雪地裏刮著。\r
又過了一會兒,四周人群才發出了一陣子聳動,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跑的,反正是第一個才一拔足,餘下的緊接著都開始四散逃躥,一刹那,俱都逃走一空。\r
現場最後隻剩下了兩個人――海無顏、潘幼迪。\r
後者輕移腳步,緩緩來到了紮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視著,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讚歎一聲道:“好劍法!”\r
說完,她偏過身子來,打量著丈許開外的海無顏。\r
“你這一手劍法可是新學的?以前我沒有見你施展過,真快!”\r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緩緩走上來,與她並排立著。\r
“這個人武功確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注視著他道:“剛才情形,我真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劍夠快,隻怕已遭了他的暗算!”\r
一麵說一麵伸出足尖,輕輕探入紮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已把對方屍身翻轉了過來。但見死者右手後背,在掌心裏緊緊握著一口尺許長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內掣出,還不及出即遭到對方毒手。\r
海無顏的劍顯然是傷中對方腰間要害,深入約數寸,外表看上去,不過是留下一道細小的劍痕,殊不知這一劍已嚴重地傷害了對方肝肺,要不然以紮克汗巴之功力,斷不致如此快就已喪生。\r
海無顏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搖了一下頭,他苦笑道:“我本來還不打算要他就死,隻打算廢了他的功夫,把他逐出西藏。”\r
潘幼迪冷冷地道:“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聞此人,一生作惡無數,你殺了他,隻當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傷感,倒是未來前途,卻要更加小心呢!”\r
海無顏禁不住偏過頭來看她一眼。\r
潘幼迪也正看過來,四隻眼睛相對的一刹那,時間似乎凝結住了。\r
那隻是很短的一霎,海無顏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道:“哦,任三陽呢?”\r
潘幼迪一聲不響地陡然騰身過去,轉瞬間踏雪而回,手上托著看來似乎是凍得不輕的任三陽,海無顏暗吃一驚,忙自趕上去。\r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後,任三陽總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睜開眼來。\r
“嗯……鵝這是在哪裏?”接著他倏地彎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鵝這還活著麼?”\r
海無顏一笑道:“死不了!”\r
一麵說,隨即由身上取出刀傷藥,為他各處傷口上藥,包紮妥當。\r
海無顏默默地在為任三陽療治時,潘幼迪隻是靜靜地在一邊注視著,眸子裏含蓄著深摯的情意,及一些傷懷、幽怨……\r
雪下得很大。\r
包括紮克汗巴在內,這附近原來倒臥著不少屍體,不一會兒的工夫,卻已為飄落下來的雪花所掩失了。\r
任三陽盯著半為雪花掩蓋的紮克汗巴屍身,歎息一聲道:“誰又會料到,這個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這麼死了,這也是他惡貫滿盈的報應。”\r
說到這裏,忽似心裏一動,驀地回過身來道:“咦!她呢?”\r
當然他指的是潘幼迪。\r
海無顏苦笑一下:“走了!”\r
任三陽眨了一下眼,有點兒納罕地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好好的她又會走了?”\r
“她一向就是這個樣子。”\r
說時,海無顏深邃的目光,遙遙地看向遠方,那裏正是風雪彙集之處,在雪花飛舞影裏,似乎猶能看見潘幼迪漸遠的背影。\r
“唉!”目睹著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鴻影,海無顏深深地發出了一聲歎息。\r
任三陽滿臉不解的表情,伸出手來在臉上撓了一下:“這鵝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說,鵝是不該提這件讓你傷心的事,可是鵝卻忍不住非說不可!”\r
海無顏隻是向遠方看著,默默不置一詞。\r
“咳!”任三陽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鐵打的漢子,她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燕子飛’女俠客潘幼迪吧,鵝一眼就看出來了!”\r
海無顏冷冷地道:“難道你也聽說過這些傳說?”\r
“怎麼沒有?”任三陽道,“除非你是聾子,否則,這件事誰還會不知道?”\r
他愣愣地看著海無顏道:“鵝原來倒還有些懷疑這碼子事不盡實在,嘿嘿!今天一見,才知道是真的,兄弟,這件事,鵝比你總是大兩歲吧,你得聽鵝一句話,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難道還打算光一輩子身?”\r
他還想再說下去,卻被海無顏隱隱含有威芒的一雙眸子給壓了下去。\r
“嗤!得!就算鵝是白說吧!”\r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一麵打量著附近,嘖嘖稱奇地道:“這群兔崽子來得快去得快,說一聲走,可真他娘的一個都不剩,鵝們是不是也該要動身了?”\r
海無顏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過去找到了他的馬,翻身跨上。\r
任三陽見他默默不置一詞,即猜知他懷有滿腔心事,也不再多說什麼,當下也跨上了馬。\r
照著來時的樣子,海無顏在後,任三陽行前,當中是馱寶的駱駝,一行浩浩蕩蕩地直向山下行進。\r
大敵既去,任三陽的心情可鬆快多了,雖說是自個兒在前麵獨行,嘴裏可也不閑著,一時自拉自唱起歌,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r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r
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r
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r
這首古詞,乃宋時詞人謝希孟所作,詞意悲切,尤其發自任三陽沙啞蒼老的嗓音,聽來更覺回腸。\r
任三陽把一首《卜算子》唱著唱著,連續過了三處雪丘,回過頭卻難以看見身後的海無顏。陣陣寒風迎麵吹過來,真有嗬氣成冰的那股子冷勁兒。\r
“籲!”任三陽暫時拉住了馬,冷風吹得他實在是有點兒受不住,一麵嗬著氣,摸索著身上,想找著打火器來上一口煙。\r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樁怪事兒。\r
一頭青花毛的小驢兒,獨個在前麵樹下踢著蹄子,就在它前麵咫尺左右,半躺著一個漢子。\r
那人可能已經凍死了吧!直直地伸著兩條長腿,這麼冷的天氣卻是那麼單薄的一條青布褲子,紮著褲口,腳下是一雙漢人習慣穿著“雙臉氈”,又名“扒地虎”的那種鞋。一件月白裏子的夾袍子,下擺迎著風已翻了過來,半搭在這人臉上。\r
這漢子身子半側著,一隻手縮到了懷裏,全身上下覆蓋著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睡著了,反正是樣子難看極了。\r
任三陽突然見此,眼珠子都直了。\r
“唷,這是他娘的哪號人馬?”\r
心裏嘀咕著,可就沒有心思再抽煙了,兩腿一夾坐騎,胯下青花馬匆匆趕了過去,一直走到這人跟前,對方還是一動也不動。\r
“呸!”任三陽往地上啐了一口。\r
“他奶奶的,可真邪氣了,又死了一個?”\r
本想繞過去,裝著沒看見也就算了,無可一眼看見了那頭小毛驢兒,隻見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愛,一套皮鞍子連帶著白銅的扣花,真是樣樣齊全。\r
這還不說,最讓他放不下的卻是拴在那小毛驢脖子上的一個紅漆酒葫蘆。一看見這玩意兒,任三陽卻是打從嗓子眼兒裏發癢,不由自主地就下馬。\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