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冰凝的靜默。
而我風中金線柳般嫋嫋而過,直至走回後台,掌聲才從前台化成了水,潑濺而來,不肯歇息。
他們這才醒了,而我,要的便是這效果。
那胖男人上下打量我,吃驚地,結結巴巴,你……你還是孫寶兒麼?
柳遇春拿瓶飲料過來遞我,並厭惡推開他,說,老包,你要不要看眼科?她不是寶兒是誰?人明明在這站著,卻問這樣發神經的話。
老包?老鴇!包家文。一回人世,冤家盡數遇著。
我笑,卻不說,柳遇春錯了,這個老包沒發神經,是個精明貨色。
老包也笑,拿胖手掌拍我肩膀,寶兒啊,人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一日不見,就害的我要看眼科。
柳遇春也笑,你早該看了,寶兒本來就好,是你自己沒有眼色。說著順勢攬住了我的腰,拉他懷裏,令那胖手從肩上滑落。
咦,他的寶兒別人碰不得,卻為何又送至這種聲色場合?
前台有人跑來在老包耳邊低語了幾句,老包便大喊,徐素素,徐素素……喚狗一樣的。
徐素素?!
我那同院的姐妹也在這?真是一個也不能少。
一個女人跑來,喘著氣兒,尖下巴兒,柳葉眉兒,一張狐狸臉,分明是剛才遞我衣服的女子。
她個兒小小,隻及我嘴角,剛才因我坐著,沒注意到。
她不看我,卻巴巴的望著老包,說,什麼事?老板。
你快去拿幾件衣服給寶兒換了,前台都等著看寶兒的秀呢。
徐素素一臉難色,老板,現在好一點的衣服都讓別的模特穿上了,我找不來的。
那老包的臉做開了水陸道場,一臉凶色,去,剝也要從她們身上剝下來,要你是吃幹飯的?
六百年了,道道輪回,他從老鴇媽媽到包家文包老板,仍是如此死性不改,欺小淩弱。
可人活著誰不若此?強食弱肉,天經地義,他是靠這吃飯的。
但我不願素素為難,笑問一句,包老板,你家可有哥哥叫包家武麼?
他回頭看我,胖臉愕然。
柳遇春也在耳邊說,寶兒,你怎麼了?你知道包家文沒有哥哥。
我拉了素素的手說,包老板,對女孩兒溫柔點。要不你即使叫你那會動武的哥哥來,寶兒我不上台,你又能怎地?
半笑半脅迫,對這樣的人,就得給一碗餛飩湯,加一點酸辣料,我做**久矣,深黯其中決竅。
六百年前,就常常這樣給老鴇媽媽下藥。
那老包看我,突然撫掌大笑,說,寶兒好幽默。隻是衣服不好,你還肯上台嗎?我也是為你好。
是個聰明人,自己給自己台階下了。
我點頭,我上,別人是衣飾人,我是人飾衣。杜十娘是誰?肢體的淹然百媚,不用靠衣裳做形容詞打理。
況我是一隻披了人皮的鬼。
而鬼,鬼是自帶三分妖惑人心的魅,這個一看字便可知。
老包笑,笑的有點諂媚。他怕我不上台,隻要我肯,他便適了前台觀者的意。
那笑臉漸漸收攏,收攏如六百年前妓院對門王二酒店的一種食品,嘴角處打起幾個好看的褶子,一如湯包。
我突的胸口的皮緊了一緊,皮下的骨痛了一痛。
好在無心。
忙拉素素的手轉身便行,連柳遇春在身後叫都不曾應。
應不得,不能應。
一如鬼差來抓,急急如律令,我隻能忙忙逃遁。
杜十娘啊杜十娘,六百年來你還記著王二湯包,為隻為了一個負心人。
這褶子我太過熱識,它是王二湯包的徽印,菊瓣一樣細細的開著,令我做鬼也不能忘了它的形。
為隻為那家包子皮薄、餡香、湯勾兌的好,又玲瓏巧致,李甲最最愛吃了。
在從良的前一夜,曾一手執筷輕輕拎著湯包,一手端著盛佐料的灑金碟子,在床頭,一口一口喂給他,問,李郎,李郎,好吃麼?
他點頭說好,我笑著喂他,那喂著的是杜十娘滾湯圓潤的愛情。
以為這樣便可一生一世,凡凡塵塵的為**,過淡定從容的人生,而他不肯。
他不肯,我錯了。**不配有愛情。**的愛情隻是床上的**,離了床,便碎屍萬斷,永劫不複,碾化為塵。
憤憤恨恨,指尖隻想抓緊什麼,捏碎,捏碎,把記憶也捏碎成煙,斷成一節一節,做鬼從此不惦前生。
但願從未有前生。
可素素似乎著了疼,一臉惶恐,驚異交加的大喊,寶兒快快放我。
她在求救。
後台四下人群聚攏。
忙鬆開手,素素的掌心已沁出血來,五個指甲挖出的血洞,五彎月亮一般盈著暗紅。
那是我的憤恨,卻不該加於素素之身。
忙變長指甲,舉手示眾,說,對不起,素素,指甲留的太長了,我一不小心……
素素驚魂未定,哭著搖頭,不,不,你那不是指甲,分明是刀。我痛啊,痛……
邊喊邊搖著那隻傷手。
柳遇春與包家文這時跑來,趕開人群。
包家文看也不看,大喊一聲,徐素素,你嬌氣什麼?不就幾個指甲印,有那麼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