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春,我也要去。伏他懷裏,抬眼相求,五指纖纖,膠住他手,不想鬆,也不願鬆,這個男人,他究竟是怎樣深入淺出的男人,誘起了杜十娘研究男人的興頭。
好的,那你也去。他點頭,含笑看我,拉緊我手,與那些人一行魚兒般走出。
嗬,要見官去了,杜十娘這一遭回來,經驗倒恁地豐富了 。
坐那一路怪叫的車子,到了警察局。一行人行至一幢樓裏,把我一個人孤伶伶的撇至一個小房子,要帶柳遇春去審訊了。
我不肯,對那中年人嬌笑說,官爺,我也打了人,要審一塊審,可好麼?
柳遇春一聽,不由的笑了,捏了捏我的手心,在耳邊輕說,乖寶兒,別頑皮了,王隊最不愛開玩笑的。
果然那人木石心腸,裝聾作啞,視我為無有,隻對柳遇春說了一句硬梆梆的話,小柳,走。
話短如匕首,卻閃著淩厲的寒光,喂了命令的毒。
柳遇春聽了,對我笑笑,寶兒,一會兒,一會兒我就來,你一個人先坐著。說完便跟那人走了。
一會兒?
一會兒杜十娘也等不得。
六百年前在烏蓬船上的那一會兒,令杜十娘一世的命運繁華落盡,一江飄紅,以慘烈的方式塵埃落定。
不在場,永是被嘲弄戲耍的命運。
杜十娘要什麼也聽聽,方能放了心。
等柳遇春的背影進了那房門,四處無人,白骨一滑,人皮脫落,有皮的鬼不便於穿牆過壁,於是吹一口陰氣令那人皮如同有骨骼般坐著,然後一架白生生的骨,飄過一牆又一牆,到了那房子,循在壁裏,側耳將一切細細聽了。
小柳,查的怎麼樣了,可找到藏匿贓款的地了?那中年男人和顏悅色的問,一臉陽光,掃盡了剛才的陰翳,如剛剛換了一個麵具似的,顯是急等好消息。
沒有,寶兒這兩天情緒不好,我得為她考慮考慮。柳遇春說。
可上麵緊迫著咱們破著案子,我對外說你辭職,也是為了加快破案速度啊,而你,唉,不要兒女情長好不好?小柳,要記得你的職責,你是個警察,破案是你的工作。
嗬嗬,又是一場騙局。
萬豔同悲,千紅一哭。
孫寶兒啊孫寶兒,你跳河,原也是正確的選擇。
我的白骨因冷笑而"格格"的響,錚錚的琵琶弦似的,歌著一首《十麵埋伏》。關節顫動,骨頭在長,孫寶兒,你的魂魄隻求解脫,杜十娘可要挖負心男人的心來瞧瞧。
十指己穿破牆壁,利劍似的。
柳遇春猛的站起,眉頭緊鎖,王隊,我真的請求辭職。
哦,可是悔了?縮回了手臂,且聽他說。
為什麼?王隊問
這樣對寶兒不公平。
你還是不是個警察?
是,但是現在不想做了,這個案子剛開始就是我的錯,遇上寶兒,愛上了她,偏偏又發覺
她爸爸是個非法分子……
柳遇春!那王隊氣的站起,大喊一聲,點名道姓,以聲震人,你真令我失望。
柳遇春低聲,卻字字清晰,對不起,王隊,這事我沒法辦到,我是真的愛寶兒,她現在己夠可憐了,如果再知道我還在利用她,她還活不活?
那王隊看著柳遇春,突然降低了聲音,小柳,這案子影響大局,你知不知道這個案子破了,
直接影響你的前程?
嗬,軟硬兼使,前程做餌,看隻看柳遇春眼裏孫寶兒可抵得過未來的一條光明大道?
我已經不打算做了,還問前程做甚?柳遇春說完,轉身便往外走,大步流星,一如行走的磐石。
孫寶兒,你為什麼要死,不做那纏繞依附的絲蘿?
我突的骨頭發澀,酸了開來,李甲,李甲,你為什麼不這樣對杜十娘?杜十娘的心是幹淨的。
妒嫉如貓的爪子,一節一節的抓過白骨。
這隻鬼急急轉身,想回去撕了那張美人皮,一片一片的,她憑什麼比杜十娘得到的愛多,僅僅,僅僅因為她是個模特,而不是**?
卻聽身後傳來聲音,是那王隊的,一字一頓,字字如千斤,柳遇春,你不幹了,自然有人頂替你辦孫富這個案子,那時別人調查孫寶兒就沒這麼客氣了……
柳遇春的腳步停了。
我也從牆裏轉過身子。
孫富?
這個千刀萬剮的名字,我在水裏詛咒了六百年,現在卻由一個警察說出。
我恨不得食其肉,剝其皮,做一隻鬼回來,卻寄居在他女兒的皮裏。
孫富啊孫富,杜十娘回來看你了,準備好你的肝、胃、心、腸、腦,讓杜十娘飽餐一頓,然後被鬼差抓走也值得……
有的人,隻要見過一麵,便定奪生死。
隻是六百年前是杜十娘死,六百年後是孫富。
那日舟車勞頓,好不容易大船換了烏蓬小舟。夜泊江上,明月如赤金黃扣,天上一粒,水裏一粒。
我素麵朝天,烏雲畔插著一把素鋇梳,上穿一領窄裁銀裉白絹衫兒,下穿一條淺青細麻布裙,一副良人裝束。
專意地收斂眉目風情,衣著樸素。
自知出身不好,要做個良人婦,得先剝了煙花習氣,惡補做良家婦女的課程,好通過世人評判的眼球。
在船首布好酒菜,輕輕喚他,李郎,過來飲酒。
他卻發呆,看著明月,眉尖輕鎖,說,十娘,過了江,便快到家了。
知他怕見父母,走過去十指撫他眉頭,一下一下,如輕撫一張折皺了的山水畫,不願令他風景般的眉目在那兒發愁。
心下悄語,李郎不要發愁,十娘已安排好下半世的日子,如不被你家人接收,有百寶箱裏的珠寶做資,咱二人蟄居蘇杭,也可一生安穩,一世恩愛的悄悄的渡日。
牽他的手,與他鋪氈並坐船首,為逗他開心,斟好酒,遞他手裏,軟語問他,李郎,十娘為你歌一曲可好?
妓院時他最喜我為他一展歌喉。
杜十娘妙音絕調,在行院教坊推首。聞者千萬人,而今獨獨為他一人唱,他會一展眉頭。
果然他一聽展歡顏,舉筷箸,敲桌子,說,十娘快唱,這一路未聽,正耳朵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