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柳北桐再見到茉莉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了。

那天是95年國慶節的前一天,在中州市最大的中山堂劇場,市各大單位的合唱比賽隆重舉行。那不光是音樂水平的對抗,也是一個單位經濟實力、管理水平的展示。

柳北桐坐在評委席最右邊的一個位置,上身是一件休閑西服,裏麵穿一件白襯衫,每當大幕拉開,那白色的領子在那一排評委中就特別紮眼。他靠在第一排那寬大的皮椅上,用手裏的一隻鉛筆輕輕和著台上的節奏。在台上強烈的光線輝映下,他麵色蒼白,好像瘦了不少。

那段時間,柳北桐特別忙。市裏的各企事業單位都在搞歌詠比賽,一些大的單位請他作曲、做伴奏帶,有些單位直接請他去指揮排練。市宣傳部請他去當評委,當然,這些工作都是有酬勞的,他忙得不亦樂乎了。

當台上的主持人報出下一個參賽單位是人民銀行代表隊時,他並沒有多加注意。大幕一拉開,台上龐大的陣容立刻引起台下一陣騷動。足有百人的合唱隊分成三塊,中間是男聲,一色的藏青西服、白色的領帶。台側兩個方陣是女聲,那些女演員全部身著紫紅色的曳地長裙,胸前點綴著黃色的絹花,一個個亭亭玉立、氣勢奪人。在強烈的舞台燈光的照射下,她們胸前高聳的乳房整齊得像一個泛光的一字。

“到底是人行,氣度不凡啊!”身邊的尹天一在柳北桐耳邊輕輕議論著。但他毫無反應,他被台左邊方陣的一個演員吸引住了,高高的身材、鴨蛋形的麵龐、細細的高聳的鼻梁、長長的頸項,怎麼這麼像茉莉呢?不會是她,茉莉好像在市建行,而且茉莉是長頭發,這位卻是一個很精神的運動頭。

那段時間,他雖然忙,但他的內心深處,卻總有一種深深的落寞、一種難言之隱。從省城回來以後,茉莉一直沒有再和他聯係,他的漢字傳呼一直帶在身上,每天都要響無數次,但每一次都以希望開始,以失望結束。一種懸念始終縈繞在他的心中。不少問題每天都在困擾著他:

“就這樣結束了嗎?不是剛剛開始嗎?怎麼評價那天晚上的事情?一夜情?張茉莉真的會把這件事淡忘嗎?她怎麼可能忘呢?”

那幽幽的、意味深長的眼神,微蹙的眉頭,有些沙啞的聲音,那剝好的螃蟹,體貼地遞過來的餐巾紙……不可能是假的。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是不是經常喝醉?經常接受異性的護送,經常……每當他想到這些,他的心就一陣隱痛。

實際上,他如果主動和茉莉聯係並不難,但經過那個起伏的心理曆程,他總沒有尋找她的勇氣,他在等待,他相信她會和他聯係的。他們肯定會見麵的,隻要她沒出什麼事。

她會出什麼事嗎?那個大款會不會有所察覺,會不會對她嚴刑逼供,她會不會夜裏說夢話,把這件事說出來?他太不了解那種家庭、那種社會層麵了。柳北桐感到自己已陷入了一個封閉的心境裏,他無人訴說。

那一陣子,他很少到酒場,朋友都說他變了。他把自己埋在工作室裏,在一首首樂曲中尋找內心的平衡。他為國慶活動寫了一首歌曲《兩岸情思》,得到行內一片叫好。那個固執的主題如同大海的潮汐、一浪一浪地在衝擊著、呼喚著……到底呼喚的啥,隻有他心裏有數。

大幕又拉上了,台下光線很暗。替換下場的演員紛紛從他身邊的過道走過,坐在第一排的幾位評委都在埋頭打分。

也許茉莉和柳北桐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的自信和堅定。這是一個漂亮女人的固定資產,不是可以模仿的。

“柳老師,還認識我嗎?”

他抬起頭,身邊的過道上站著一位身著長裙的女演員。光線太暗了,雖然他們距離很近,他仍一時看不清她的模樣。但那聲音、那帶著點母性般沙啞的、位置很靠前的聲音讓他一下子激動起來:“你——你是……”

“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從柳北桐手裏拿過那支打分的鉛筆,在一張空白的評分表上寫下了一行數字:9638882。

這個電話號碼柳北桐許多年後都沒忘,1995年市麵上剛剛有手機,對許多人來說還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9字開頭的電話幾乎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但當時柳北桐根本就沒注意電話號碼,能說會道的嘴在那一瞬間淤塞了。他接過紙和鉛筆,心怦怦直跳。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他也不可能說什麼,隻見那個出現在柳北桐腦海裏無數次的美麗麵龐在黑暗中嫣然一笑,頃刻之間就消失了。

尹團歪過頭來:“什麼時候認識的?”

“你說誰?我真的沒看清楚是誰?”他賣起了關子。

“別裝!剛才那位銀行代表隊的,那個靚女,運動頭。”

“你小子這會倒眼神挺好,她可能是我以前的學生吧?”這是柳北桐心裏最大的秘密,他絕不會輕易告訴別人的,包括他最好的朋友。

當大幕再一次拉開時,柳北桐已是神采奕奕。

第二天他們就通了話,是柳北桐主動打給她的。“喂,你是9638882嗎?”

“柳老師你好!”

“昨天劇場裏燈光太暗,我都沒認出你……”“我想買一架鋼琴,你能陪我去嗎?”

“誰要學?你的女兒不在省城學舞蹈嗎?”“你能做我的鋼琴老師嗎?”

“你?你學?你有時間彈鋼琴嗎?”“我會按時交納學費。”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好嗎?”“你願意教我嗎?”

“我想見你。”

“你願意教我嗎?”……

這的確是一個很特殊的女人,她常常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不受對方思路的幹擾。她的思維方式有時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常常會使用一種不容違拗的口氣,讓對方忘掉自己的觀點。後來柳北桐經常模仿她的這個特點,以其人之道還製其人之身,經常把她憋得滿臉通紅,氣得直嚷嚷:“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我,別以為我真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