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1 / 2)

早春,料峭春寒,有風卷著雨幕竄進轎中。

她被凍醒,微微眯眼,還未適應滿眼滿身的緋紅色,轎身忽的一個踉蹌,她重心不穩,狠狠撞在右側的轎壁上。

抬手捂頭,有溫熱的液體沾在手上,怔忪須臾,輕笑出聲。

……

承啟三十九年二月,朔月國封邊境易市,三十萬黑甲精騎夜襲西碌關,再侵啟國,狼煙起,邊關告急。

聖上急召鎮遠侯之子,虎賁營中狼將寧逸,連夜進宮,欲授紫服,金玉帶,加封兵馬大元帥,掌兵符,率二十萬啟軍前往北境支援。

太晨宮萬盞宮燈,未時三刻,中朗將仍不知所蹤。次日辰時三刻,上京半數酒肆、食店、商鋪皆未開張,沿街一片蕭索。鎮遠侯長女,大啟商號當家寧然,攜三十萬石軍糧百萬黃金,亦不知所蹤。

同年二月中,旨諭鎮遠侯府通敵叛國,二月底,斬首鎮遠侯寧祿及府中上下於上京鬧市,以正天下,旨令羈押寧祿之幺女寧嫣,充妓。

……

鎮遠侯爺一生清廉,家中隻侯夫人一位女主,一直未有所出,不想夫人爭氣,承啟二十年,一胎竟得三子。

長女寧然十歲掌京中數店,服人善用,運籌謀略無人能及,十三歲遂遊走與六國間通商,販茶走絲,十六歲開山采礦,斂財不計。

長子寧逸十一歲入伍,矯勇善戰,五年間從七品翊麾校尉一路升至正四品忠武將軍,正得聖寵,領虎賁營,隨聖駕前後,護衛上京。

次女寧嫣貌美傾城,長袖善舞,琴藝無雙,十四歲於太晨宮夜宴朦朧月色下,一曲幽歌,豔絕六國。

朝中大臣皆與侯府交好,說書人也剽來大把故事,侯府的存在,竟滿足了世人的無數遐想。

誰又能想到,生命的暗啞,榮華的消散,總是脆弱的無所遁形。

……

比起阿姐和大哥,她沒那麼走運,鎮遠侯最小的女兒,未能逃脫,那一日她於暮色中奏起了哀鳴,當悲歡舞盡,誰又能帶著滿腹災萼在往昔的剪影裏為她尋一種解脫。

霓雲軒,上京最大的青樓,上下三層,眾目睽睽下,她立於大廳中央,一襲紅綢嫁衣,輕紗覆麵,廳中未著一盞燈燭,上百顆夜明珠懸於上空,竟將這晦澀的夜,也照得亮如白晝。

她低眉垂目,周遭抑不住的笑聲傳來,長睫輕顫如蝶,素白十指緊緊交握,一雙美目,早已濕潤,隨著那叫價聲愈加高,眼中愈發絕望。

“七百兩”

“一千兩”

“一千一百兩”

“三萬兩”

她隨著最後那一錘定音,驚悸下慌亂抬頭,徒然對上那人。

那人長相並不出眾,卻有一雙好看的眼,端坐在小幾旁,著件月白綢衫,左手支肘在案,緩緩的摩挲手中的白玉扳指,右手旁一枚青花茶盞,藹藹熱氣,他好整以暇的坐著,瞧也不瞧她。

她心下不由好笑,又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微微闔眼,似是無意間別了下碎發,將那頭上的發簪卷入袖中,緊緊攥住,輕咬下唇,再睜開時眼中多了份決然,挨到晚上,他敢...便...殺了他!

她幾不可聞的顫了顫,瞥見那人唇角染上一抹笑,喚來身旁小廝耳語幾句,那小廝也是個伶俐的,多塞了一張銀票給老鴇,出門雇了頂嬌。

……

這便有了寅時官道上的那頂喜轎,說是喜轎,卻也稱不上,累了一冬的荒莘合著野草,被雨水打的沙沙作響,空蕩蕩的官道上,除了四個送嫁的轎夫,再也沒有一個人。

那人,待她如尋常的青樓女子,這般的輕賤,無非是送回家過過癮,春風一度後再轉手他人。

她眸色黯淡,攥拳,隧又鬆開,費力撐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血,舔舔幹澀的唇,幹笑兩聲。

遠處,突起一陣馬蹄之聲,噠噠聲響,由遠至近,奔襲而來,快且疾,泥地被踩的騰濺起陣陣水霧。

轎簾上下翻飛間,她瞥見四道黑影,駿馬仰蹄,來勢凶凶,馬上騎者不曾有片刻停留,猶如四道閃電,與那轎夫擦身而過,銀光一閃,四人倒地,轎身劇烈的晃動幾下,被重重的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