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在國營工業企業工作,使羅青鬆養成了嚴謹認真的習慣。在沒有改製的大型國有工業企業裏,人財物的管理自成體係,製度約束相當嚴格,很少有違法亂紀的事情發生。但是到了首誠證券,他發現一切都沒有了章法,規章製度形同虛設,一把手的話就是聖旨,往好聽了說,是“道不同者不與謀”、“不服就下船”,——這也是公司各級領導班子一把手常掛在嘴邊的話;往不好聽了說,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逃走或者被打壓)”。經常有員工幹脆就被“拋下船”的,說被辭退就被辭退,人人都感到整天像走在薄冰上一樣。沒有任何橫向的或自下而上的力量可以製衡一把手,想告狀都沒地方告去。一次,他去一家建築公司追陳年舊債,對方被他逼急了,把他們首誠證券與建築公司簽的秘密協議拿出來,上麵的違法違規和“喪權辱國”條款讓他目瞪口呆。如果主辦人不是拿了巨額回扣,是決不會簽下這等混賬協議的,而簽字人竟然就是公司的現任總裁!回到公司之後,他手持秘密協議的複印件,直接闖進總裁的辦公室當麵質問,還拍了桌子。不一會,總裁辦公室外麵的人就聽到裏麵茶幾被掀翻的聲音,但誰都沒敢進去。
自那以後,羅青鬆走路就不像以前那麼帶勁了。
但是,羅青鬆的業務水平是一流的,為人是正派的,話雖不多,但句句在理,且對事不對人,所以公司上下口碑甚好。辭退這樣的人比較難,因為找不出可以拿得出的理由,弄不好還會犯眾怒。但膽敢挑戰總裁權威的人又是必須要處理的。於是他就被掛起來了。
靠邊站之後的羅青鬆,在單位雖然表麵上依然如故,但實際上是把氣都憋在了心裏。回到家之後,他開始發泄了,發泄的對象就是他老婆,因為家裏隻有他老婆。他讓郝姐赤身裸體地跪在地板上,然後用皮帶抽打她。開始時實在受不了郝姐還喊叫幾聲,後來她怕住在一棟樓的羅青鬆的同事們聽見,對他影響不好,就咬住嘴唇忍著。嘴唇因此經常被她自己咬爛。羅青鬆打累了,就去廚房做飯。他不吃老婆做的飯,她做的飯不如他自己做的好吃。菜炒好了,自己在餐桌上邊吃邊喝,老婆則依舊在一旁跪著。等他喝醉了,倒在床上睡著了,她才敢站起來,收拾桌子,吃點剩飯剩菜,或者什麼都吃不下,直接就去上夜班了。
後來,羅青鬆往家裏領過女人。這時候郝姐就知趣地睡到傭人房去,或者在單位爭著幫同事加夜班,幹脆不回家,給羅青鬆提供方便。等到羅青鬆調到投資公司之後,郝姐的處境才算好起來,這一來是因為羅青鬆的心情變好了,不再拿郝姐撒氣了;二來是他在浦東又分了一套房子,已不再回郝姐這邊住了。但是郝姐卻不敢有一刻的放鬆,仍舊不敢住進主人房,依然睡在傭人的位置,而且房子裏的陳設,包括被羅青鬆酒後砸爛的家具,她都沒敢動,仍然保持著原狀。她怕他隨時回來,回來後發現變樣了,再揍她。
郝姐從未向任何人述說過自己的遭遇。她認為這都是命中注定,自己罪有應得。爹娘離得遠,就是離得近也不能跟他們說啊,他們都還以為自己的女兒在大城市裏享福呢。
當首誠證券的工會主席帶著人來到她家,告訴她羅青鬆死了的時候,雙方都不相信。郝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大威猛眼睛裏充滿血絲的羅青鬆怎麼會自殺而死?工會主席一班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女人怎麼會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從客廳看,這哪裏像個有女人的家,簡直就是個單身拖遝男人的窩!再到主人房一看,更不得了,跟遭劫了一樣:一套明顯是八十年代流行於農村地區的家具,上麵所有的玻璃都被打碎了,所有的門都蕩悠著,像是摔掉了膀子的醉漢,戳在那裏。雙人床上的被子堆在一角,枕頭床頭一個床沿一個;摔碎了的化妝品瓶子,玻璃碎片撒得滿地板都是;一條軍用牛皮腰帶躺在地上,像一條毒蛇。書房裏除了一個書櫃、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之外,別無他物,桌子上沒有筆筒,牆上沒有掛畫、飾物,光禿禿的。最奇怪的是兒童房。這個房間平時鎖著,他們幫著打開鎖,發現裏麵空空的暗暗的,什麼都沒有,既沒有床,沒有桌子,也沒有安裝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