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錢典史同行說官趣,趙孝廉下第受奴欺(1 / 2)

話說趙家中舉開賀,一連忙了幾天,便有本學老師叫門鬥①傳話下來,叫趙溫即日赴省,填寫親供②。當下爺兒三代,買了酒肉,請門鬥飽餐一頓,又給了幾百銅錢。門鬥去後,趙溫便躊躇這親供如何填法,幸虧請教了老前輩王孝廉,一五一十的都教給他。趙溫不勝之喜。他爺爺又向親家方必開商量,要請王孝廉同到省城去走一遭,隨時可以請教。

方必開一來迫於太親翁之命,二來是他女兒大伯子中舉的大事,還有什麼不願意的?隨即滿口應允。趙老頭兒自是感激不盡。取過曆本一看,十月十五是個長行百事皆宜的黃道吉日,遂定在這天起身。因為自己牲口不夠,又問方親家借了兩匹驢。幾天頭裏,便是幾門親戚前來送禮餞行,趙溫一概領受。

①門鬥:學裏的公役。

②親供:指秀才中舉後到學台官署填寫年齡、籍貫等手續。

閑話少敘。轉眼之間,已到十四。他爺爺,他爸爸,忙了一天,到得晚上,這一夜更不曾睡覺,替他弄這樣,弄那樣,忙了個六神不安。十五大早,趙溫起來,洗過臉,吃飽了肚皮。外麵的牲口早已伺候好了。少停一刻,方必開同了王孝廉也踱過來。趙溫便向他爺爺、爸爸磕頭辭行。趙老頭兒又朝著王孝廉作了一個揖,托他照料孫子,王孝廉趕忙還禮不迭。等到行完了禮,一同送出大門,騎上牲口,順著大路,便向城中進發。

原來幾天頭裏,王鄉紳有信下來,說趙世兄如若上省填親供,可便道來城,在舍下盤桓幾日。所以趙溫同了王孝廉,走了半天,一直進城,投奔石牌樓而來。王孝廉是熟門熟路,管門的一向認得,立時請進,並不阻擋;趙溫卻是頭一遭。幸虧他素來細心,下驢之後,便留心觀看。隻見:

門前粉白照牆一座,當中寫著“鴻禧”兩個大字,東西兩根旗杆。大門左右,水磨八字磚牆。兩扇黑漆大門,銅環擦得雪亮。門外掛著一塊“勸募秦晉賑捐分局”的招牌。兩麵兩扇虎頭牌,寫著“局務重地”“閉人免進”八個大字。還有兩根半紅半黑的棍子①,掛在牌上。大門之內,便是六扇藍漆屏門,上麵懸著一塊紅底子金字的匾,寫著“進士第”三個字。兩邊貼著多少新科舉人的報條,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算來卻都是同年。兩邊牆上,還掛著幾頂紅黑帽子,兩條皮鞭子。

門上的人因為他是王孝廉同來的人,也就讓他進去。轉過屏門,便是穿堂,上麵也有三間大廳,卻無桌椅台凳。兩麵靠牆,橫七豎八擺著幾副銜牌;甚麼“丙子科舉人”、“庚辰科進士”、“賜進士出身”、“欽點主政”、“江西道監察禦史”。趙溫心裏明白,這些都是王鄉紳自家的官銜。另外還擺著兩頂半新不舊的轎子。又轉過一重屏門,方是一個大院子,上麵五間大廳。

①半紅半黑的棍子:原為衙役使用的水火棍,一半紅一半黑,掛在門外以示為威嚴。

其時已是十月,正中掛著大紅洋布的板門簾。前回跟著王鄉紳下鄉,王孝廉給他兩個銅錢買燒餅吃的那個二爺,正在廊簷底下,提著一把溺壺走來;一見他來,連忙站住,虧他不忘前情,迎上來朝著王孝廉打了一個千,問他幾時來的,王孝廉回說“才到”。

那二爺瞧瞧趙溫,也像認得,卻是不理他,一麵說話,一麵讓屋裏坐。趙溫也跟了進去。原來居中是三間統廳,兩頭兩個房間,上頭也懸著一塊匾,是“崇恥堂”三個字,下麵落的是汪鳴鑾的款。趙溫念過“墨卷①”,曉得這汪鳴鑾就是那做“能自疆齋文稿”的柳門先生,他本是一代文宗,不覺肅然起敬。當中懸著一副禦筆,寫的“龍虎”兩字,卻是石刻朱拓的,兩邊一副對聯,是閻丹初閻老先生的款;天然幾上一個古鼎、一個瓶、一麵鏡子,居中一張方桌,兩旁八張椅子、四個茶幾。上麵梁上,還有幾個像神像龕子的東西,紅漆描金,甚是好看。趙溫不認得是什麼東西,悄悄請教老前輩。王孝廉對他說:“這是盛"誥命軸子"②的。”

①墨卷:即考生墨寫的卷子。

②誥命軸子:誥命,皇帝對五品以上的官員的封典;把誥命裱成的錦軸。

趙溫還不懂得什麼叫“誥命”,正想追問,裏頭王鄉紳拖著一雙鞋,手裏拿著一根旱煙袋,已經出來了。王孝廉連忙上前請了一個安,王鄉紳把他一扶。跟手趙溫已經爬在地下了,王鄉紳忙過來嗬下腰去扶他。嘴裏雖說還禮,兩條腿卻沒有動,等到趙溫起來,他才還了一個楫。分賓坐下。趙溫坐的是東麵一排第二張椅子,王孝廉坐的是西麵第二張椅子,王鄉紳就在西麵第三張上坐了相陪。王鄉紳先開口問趙溫的爺爺、爸爸的好。誰知他到了此時,不但他爺爺臨走囑咐他到城之後,見了王鄉紳替他問好的話,一句說不上來,連聽了王鄉紳的話,也不知如何回答。麵孔漲得通紅,嘴裏吱吱了半天,才回了個“好”字。王鄉紳見他如此,也就不同他再說別的了,隻和王孝廉攀談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