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擺花酒大鬧喜春堂,撞木鍾初訪文殊院(1 / 2)

話說賈臬台的大少爺,自從造了一封周中堂的假信,吹了個風聲到河台耳朵裏,竟把河台瞞過,信以為真,立刻委他當了河工下遊的總辦。他心十分歡喜,立刻上轅稟見謝委稟辭。河台見麵之後,不免又著實灌些米湯。他到工之後,自己一個人盤算:“將來大工合龍,隨折保個送部引見,已在掌握之中。雖然免了指省、保舉一切費用,然而必得放個實缺出來,方滿我的心願。”又想:要放實缺,非走門路不可,要走門路,又非化錢不可。”因此他一到工上,先把前頭委的幾個辦料委員,抓個錯,一齊撤差,統通換了自己的私人,以便上下其手。下遊原有一個總辦,見他如此作威作福,心上老大不高興,屢次到河台麵前說姓賈的壞話。河台礙於情麵,不好將他如何。後來又被賈總辦曉得了,反說他有意霸持,遇事掣肘,遞了個稟帖給河台,請河台撤他的差使,以便事權歸一:“大人若不將他撤去,職道情願辭差。”河台無法,隻得又把前頭的一個總辦調往別處,這裏歸了他一人獨辦,更可以肆無忌憚,任所欲為。

諸公要曉得:凡是黃河開口子,總在三汛。到了這時候,水勢一定加漲,一個防堵不及,把堤岸衝開,就出了岔子。等到過了這個汛,水勢一退,這開口子的地方,竟可以一點水沒有。所以無論開了多大的口門,到後來沒有不合龍的。故而河工報效人員,隻要上頭肯收留,雖然辛苦一兩個月,將來保舉是斷乎不會漂的。此番賈大少爺既然委了這個差使,任憑他如何賺錢,隻要他肯拿土拿木頭把他該管的一段填滿,挨過來年三汛不出亂子,他便可告無罪。就是出了亂子,上頭也不肯為人受過,但把地名換上一個,譬如張家莊改作李家莊,將朝廷朦過去,也就沒有處分了。自來辦大工的人都守著這一個訣竅,所以這回賈大少爺的保舉竟其十拿九穩。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過了幾日,決口地方雖不能如上文所說的點水俱無,然而水熱漸平,防堵易於為力,又加以河帥恐遭嚴譴,晝夜督催。賈大少爺本是個嬌生慣養的人,到了此時,也隻好跟在工上吃辛吃苦,亦總算難為他了。等到工程十成**,大眾方才把心放下。下遊工程統歸總辦作主,當由他選擇吉日吉時合龍。到了那天四更頭裏,賈大少爺換了一身簇新的行裝,擺齊親兵小隊,跨了一匹高頭大馬,親到工上督率。等著吉時報到,大工告成,總辦又統率在工大小文武員弁,上香行禮,叩謝河神。文武員弁,又一齊向總辦賀喜。總辦又赴河帥行轅稟知合龍。當蒙河帥傳見,允為從優保獎。

照例文章,不用細述。賈大少爺事完之後,當即回省,仍在父親衙內居住。過了些時,電報局得了閣抄上諭,曉得賈大少爺蒙河督於奏報合龍折內,另片奏保,奉旨送部引見,先賞加布政使銜。得信之下,自然歡喜。河督因他是賈臬台的少爺,乃是同寅之子,雖未接到部文,業奉聖旨允準,特地先寫信來關照。賈臬台便叫兒子先赴河督、巡撫兩院叩謝。此時督、撫兩憲俱已開複處分,而且一齊又交部從優議敘,自然也是高興的。等到大案出奏的時候,賈大少爺除將在工員弁分別異常、尋常請獎外,又趁勢把自己的兄弟侄兒,親戚故舊,朦保了十幾個在裏頭。河督一時不及細察,統通保了進去。這是河工上的積弊如此,也無從整頓的。

閑話休題。單說賈大少爺這一趟差使,錢也賺飽了,紅頂子也戴上了,送部引見也保到手了,正是誌滿心高,十分得意。在家裏將息了兩個月,他便想進京引見,謀**的前程。稟告父親,賈臬台自然無甚說得,隨向原保大臣那裏請了谘文,擇日登程北發。預先把賺來的銀子,托票號裏替他彙十萬進京。又托京裏朋友預為代賃高大公館一所,以便到京居住。諸事辦妥,然後自己帶了一個姨太太,一個代筆師爺,又一個管帳的,並男女大小仆人、廚子、車夫人等,數了數足足有三十來個。賈大少爺同姨太太坐的都是自己的車,其餘全是祥符縣辦的官車。

在路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一日到得北京城,在順治門外南橫待,朋友替他預先找好的一座公館暫時住下。賈大少爺此番進京原是為廣通聲氣起見,所以打定主意,極力拉攏。到京之後,凡是寅、年、世、戚、鄉誼,無不親自登門奉拜,足足拜了七八天的客方才拜完。他每日出門,坐的是自己的坐車。騾子是在河南五百兩銀子買的。趕車的一齊頭戴羽纓涼帽,身穿葛布袍子,腰掛荷包,足登抓地虎,跨在車沿上,脊梁筆直,連帽纓子都不作興動一動。這個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京城裏頂講究這個,所以賈大少爺竭力摹仿。坐車之外,前頂馬,後跟騾,每到一處,管家趕忙下馬,跑在前頭投帖。所拜的客,也有見得著的,也有見不著的,也有發帖子請吃飯的,也有過天來回拜的。賈大少爺都不在意,頂要緊的是太老師周中堂同著寄頓銀子一個錢店掌櫃,外號叫做黃胖姑的,到京的第二天,就去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