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巧有他老太爺提拔的一個屬員,姓王,現亦保到道員,做了出使那一國的大臣參讚。這位欽差大臣姓溫,名國,因是由京官翰林放出來的,平時文墨功夫雖好,無奈都是紙上談兵,於外間的時務依然隔膜得很。而且外洋文明進步,異常迅速,他看的洋板書還是十年前編纂的,照著如今的時勢是早已不合時宜的了,他卻不曉得,拾了人家的唾餘,還當是“入時眉樣”。亦幸虧有些大老們耳朵裏從沒有聽見這些話,現在聽了他的議論,以為通達極的了,就有兩位上折子保舉他使才。中國朝廷向來是大臣說甚麼是甚麼,照便奉旨記名,從來不加考核的。等到出使大臣有了缺出,外部把單子開上,又隻要裏頭有人說好話,上頭亦就馬上放他。等到朝旨下來,什麼謝恩、請訓都是照例的事。就是上頭召見,問兩句話,亦不過檢可對答的回上兩句,餘下不過磕頭而已。列位看官試想:任你是誰,終年不出京城一步,一朝要叫你去到外洋,你平時看書縱雖明白,等到辦起事來,兩眼總漆黑的。
閑話少敘。且說這個溫欽差召見下來,便到各位拿權的王大臣前請安,請示機宜,以為將來辦事的方針。這些大人們當中有關切的,便薦兩個出過洋、懂得事務的,或當參讚,或充隨員,以為指臂之助。還有些汲引私人的,亦隻顧薦人,無非為三年之後得保起見。當下隻傅二棒錘父親所提拔那位屬員王觀察,已有人把他薦到溫欽差跟前充當參讚。幸喜欽差甚是器重他。他便想到從前受過好處的傅藩台的兒子。亦是傅二棒錘有出山的思想,預先有過信給這王觀察。王觀察才幹雖有,光景不佳,既然出洋,少不得添置行頭,籌寄家用,雖有照例應支銀兩,無奈總是不敷,所以也須張羅幾文。心上早看中這傅二棒錘是個主兒,本想朝他開口,齊巧他有信來托謀差使,便將機就計,在溫欽差前竭力拿他保薦,求欽差將他攜帶出洋。欽差應允。王觀察便打電報給他,叫他到上海會齊。等到到得上海,會麵之後,傅二棒錘雖然是世家子弟,畢竟是初出茅廬,閱曆尚淺,一切都虧王觀察指教,因此便同王觀察十分親密,王觀察因之亦得遂所願。兩人遂一塊兒跟著欽差出洋。王觀察當的是頭等參讚。因為這傅二棒錘已經是道台,小的差使不能派,別的事又委實做不來,又虧王觀察替他出主意,教他送欽差一筆錢,拜欽差為老師,欽差亦就奏派他一個掛名的差使。溫欽差自當窮京官當慣的,在京的時候,典質賒欠,無一不來。家裏有一個太太,兩個小姐。太太常穿的都是打補釘的衣服。光景艱難,不用老媽,都是太太自己燒茶煮飯,漿洗衣服。這會子得了這種闊差使,在別人一定登時闊綽起來,誰知道這位太太德性最好,不肯忘本,雖然做了欽差大人,依舊是一個人不用,上輪船,下輪船,倒馬桶,招呼少爺、小姐,仍舊還是太太自己做。朋友們看不過。告訴了欽差,托欽差勸勸他。他說道:“我難道不曉得現在有錢,但是有的時候總要想到沒有的時候。如今一有了錢,我們就盡著花消,倘或將來再遇著難過的日子,我們還能過麼。所以我如今決計還要同從前一樣,有了攢聚下來,豈不更好。”欽差見他說得有理,也隻得聽他。好在也早已看慣的了,並不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