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經曆過饑餓的人,很難理解極度想要擁有一種東西,想吃一種食物的感覺。
更別提,去領會那種,很想擁有一個人的執著和渴望。
無論在哪種大環境,不同的人群,都對溫飽有著同樣的追求。
被蘇聯兵看管的日本戰俘,“分配餐飲時,眼睛都睜得像銅鈴那麼大。”
“所有人都張大眼盯著,總會有人抱怨分配少了,在事務分配上,紛爭從未少過。”
處在另一種環境下的張賢亮,在1984年發表的中篇小說《綠化樹》中,描寫了另一個關於饑餓的故事。
作為一種根據自身經驗撰寫的小說,《綠化樹》的男主人公,是出身於剝削階級家庭的知識分子,章永璘。
章永璘被打成右派,流放到西北地區,出於生存的本能,他每天想方設法填飽肚子。
張賢亮以第一人稱“我”為主線,通過章永璘的一係列懺悔、內疚、自責、自省等內心活動的描寫,對饑餓、性饑渴、精神世界的困頓等問題進行思考與解讀。
展現了特定年代知識分子的苦難遭遇,再現了生活。
書中最精彩的,是章永璘對饑餓永恒的恐慌,對食物執著的尋覓。
比如:章永璘發現去食堂打飯的時候,不領一整個窩窩頭。
章永璘選擇刮蒸籠屜布上剩下的殘存的窩窩頭渣,最後捏成一團,反而比一整個窩窩頭的量還大。
又比如:別人打飯用普通的飯盆,章永璘用上海帶去的空奶粉桶做容器。
因為章永璘發現,由於視覺誤差,食堂管理員會認為給章永璘打得少,就再給章永璘補那麼半勺子。
這樣,憑著一點小聰明,章永璘就洋洋得意地比別人多吃那麼一點點。
再比如:章永璘跟勞改隊幹部主動要求,幹額外的工作,去砌爐子。
其實,是因為砌爐子,就可以用領的漿糊,在鐵鍬上一張張烙煎餅吃。
在勞改農場發工資的當天,章永璘去了集市鎮南堡,不失時機地騙過了一個憨厚的老鄉,以三斤土豆換了五斤黃蘿卜。
可是運氣仍舊不濟,回途中,當章永璘得意於自己的狡黠時,卻意外地摔進了一條冰河。
一大半黃蘿卜掉進冰冷的河水中,找不回來了。
這一得一失的遭遇,令章永璘誠惶誠恐,章永璘甚至相信起宿命的因果報應。
有一天下雨,不需要出工,章永璘在家繼續讀《資本論》。
章永璘的靈魂得到了淨化,章永璘想“我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竟然用這種手段去騙一個老農”。
正在章永璘懺悔自己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一位曾主動借章永璘勞動工具的年輕農婦,踏著雪找上門來,點名讓章永璘去給女人家打爐子。
作為一個右派,章永璘隻有從命。可到了她家以後才知道,這隻是一個借口——是一個年輕女性邀請落難男人的一種特殊方式,目的隻是讓他來坐一坐,享受一個白麵饃饃。
章永璘撫摸著那個饃饃,心裏想,“這是一個印有美麗的中指指紋的饃饃”,頓時辛酸難抑,落下了晶瑩的眼淚。
女人叫馬纓花,她用食物的充實感,填滿了章永璘永遠饑餓的胃;用女性的溫柔,撫慰了章永璘受傷的心靈,和永遠迷茫的靈魂。
但最終,馬纓花和章永璘,沒能走在一起。
多年後,章永璘在《辭海》上看到這樣的詞條。
“馬纓花,又名綠化樹,喜光,耐幹旱瘠薄。”
這條目上解釋的文字,沒有一點不和馬纓花相似。
那一夜,章永璘失眠了。
“綠化樹!綠化樹!……”
章永璘的眼前、夢裏,時時閃現一株株綠化樹。
《孟子》裏有這樣的話,“食色性也”。
麵對美食、溫暖、愛慕,我們每個普通人,又有什麼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