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3)

一掠而過的風景

母親說,我的三百元錢哪去了?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正是2000年春天的一個早晨。這天母親起了個大早準備去早市購買蔬菜,早市的蔬菜價格要比白天便宜得多,我們家的蔬菜幾乎都是母親趕早市買來的。咋晚上床前母親將定好的鬧鍾擱到自己的枕邊,盡管壓上了一條枕巾,可它炸響時還是把我給震醒了。我眯著睡眼看一下窗外,我看見窗外依然黑糊糊像掛著一層深色的窗簾。我翻了個身又睡去了。

母親的聲音就在這時候響起來了,她說我的三百元錢哪去了。

起初母親的聲音並不高,和一般說話時沒什麼兩樣。我的三百元錢哪去了?母親嘀咕著,將屬於她的那個抽屜反複拽了好幾遍。母親的聲音在抽屜的反複抽動中終於變得尖厲起來,她扯開嗓子喊道,我的三百元錢哪去了?

母親的聲音在清晨寂靜的空氣中一定傳得很遠。我雖然沒有和父母住一間屋,但母親的這一嗓子還是把我嚇了一跳。我睜開眼睛又看了一下窗外,窗外依然黑糊糊沒有一點內容。這種時候我實在沒有理由再睡下去了,我披衣下床,推開了父母的房門。

我看見母親驚著臉戳在屋子中央,被她拽開的抽屜裏已經淩亂不堪。父親睜著惺忪的睡眼,在被窩裏努力抬起腦袋看著母親。在我進屋的一刹那,母親突然像一隻暴怒的母獸從原地一躍而起撲向床鋪,一下子就把父親身上的被子掀了下來。父親赤裸的身體就這樣一覽無餘地暴露在我的麵前,父親的臉刷的一下紅了,這種場麵顯然令他十分難堪。

一定是你拿走了這三百元錢!母親幾乎是在號叫。

我沒拿。父親奮力奪回被子,他重新將自己的身體包裹住後氣呼呼地說。

你沒拿誰能拿呢?母親說。

我也不知道誰能拿。父親說。

母親又一次憤怒地將父親的被子掀開,父親這一次沒有奪被子,而是迅速轉過身去,背對著我開始穿衣服。母親固執地認為拿錢的人一定是我的父親,我知道母親這樣認為有她充足的理由,因為父親有過前科,他曾不止一次偷拿過母親的錢到外麵喝酒。父親好酒,以前他在廠裏大小也是個頭兒,總有些機會經常去飯店裏喝酒。嗜好養成了,他所在的那家廠子卻破產了。失業後的父親沒有了用公款吃喝的機會,就改用家裏的錢喝酒。這一年母親也已經五十多歲了,她在一家紡織廠上班,是臨時工,以前她也是這家廠的正式職工,在她四十五歲那年這家廠停產了,她被迫辦理了早退手續。後來這家廠下屬的分廠都承包給了個人,織機才又嘩嘩地轉了起來。母親這才又回到廠裏去給人家打工,一個月掙五百元錢,這是我們家目前唯一的生活來源。現在三百元錢沒了,就意味著一家人半個多月的口糧錢沒了,母親當然沒有不急不怒的理由。

你還我三百元錢。母親繼續衝著父親怒吼,同時手一伸一把又扯下了父親正要往腿上套的褲子,父親的下體又一次暴露在我的眼前。

父親回過身來,他就光著下體回過身來。這一次他沒有急於奪回自己的遮羞布,而是用一種惡狠狠的目光盯住母親。我知道,父親也要發火了。

父親果然將一隻手掌重重地甩在母親的臉上。

我看見母親用手捂住臉,身子晃了幾晃,但隻片刻母親就穩住了身子,嗷的一聲,又像一頭母獸一樣撲向父親。

我知道這樣下去母親要吃虧的,我必須有所行動了。我衝過去,用我二十歲牛犢般的力氣奮力將他們分開。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或者說這隻是一個高潮的開始。母親因為我的阻擋而沒有完成她的反擊計劃,為此她用一隻手捂著正漸漸紅腫起來的半邊臉,憤憤不平地繞著我來回走。父親則在我的另一側不斷地叫罵,也頻繁地來回走。我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堵牆,而他們極像被隔在牆兩邊的一對猛獸,因為無法交鋒而無可奈何,或者因此而變得更加暴躁。

我沒有想到的是,母親居然抓起了一隻喝水的瓷碗,奮力地向父親擲去。

父親本能地晃動了一下腦袋,躲開了這一擊。瓷碗撞在牆上啪的一聲碎了,瞬間形成了一幅奇特的圖案。母親一生勤儉,有一次我不小心碰碎了一隻碗,母親竟蹲在地上將碎片一塊一塊地撿起來,然後用力地往一起對。母親不是個弱智者,她也知道這些碎片無論如何是再也組成不了一隻碗了,可她還是努力地往一起對,一直對了很久。那一天,她一直沒有理我。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此時的母親居然親自砸碎了一隻碗。

破碎的碗片更加激怒了父親,他幾乎毫不遲疑地掄起了牆角的一隻小鐵鏟,鐵鏟沒有砸向母親,而是朝著牆上的一麵鏡子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