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

夜色漸濃,星暗風高,草木濃密的曠野影影綽綽,簌簌作響,幽黑悚人。

沈妍仍被裝在黑漆漆的麻袋裏,自被從馬車上扔下來,又被人踹了兩腳,周圍就沒了動靜。她蜷縮四肢,爬在地上,一動不動,摒住呼吸,意圖裝死。或許那些人嫌麻煩、怕晦氣,又以為她死了,就不用再費勁殺她、埋她了。

裝死很難熬,她百無聊賴,決定睡覺,睡死連疼都不知道。她緊閉雙眼,心裏數羊,從山羊數到綿羊,從公羊數到母羊,都忘記自己數到多少隻了,倒越數越精神。這等死要是能睡著,可真是高人了,她還沒修煉到那種地步,此路不通。

半個時辰過去了,她實在忍無可忍,緊閉的眼皮都疼。她長舒一口氣,決定舉白旗,不管等待她的是什麼,她都要宣告她還活著,讓那些人給她個痛快。

她動了一下,沒人出聲,她滾著一步,沒人理她,她又滾了三步,麻袋外麵還是沒動靜。她心中湧起驚喜,難道她裝死起到作用了?那些人把她扔到這裏就走了。於是,她得寸進尺,鼓起勇氣,一口氣滾出去了十幾步遠。

坑爹呀!麻袋外麵還是沒動靜,要知道這樣,她何必憋這麼久呢?

她手腳被綁,嘴裏又塞了一團破布,全身能動的就是腦袋了。她伸著小腦袋往外鑽,還好麻袋口沒綁住,感覺到火光刺目,她倏地睜開眼,四下張望。

距離她兩丈遠的地方有一堆火,著得還不旺,一個白衣長袍、頭發披散的男子正在很熟練得撥野雞毛,他手下還有脫了皮的好象兔子一樣的東西。他身旁插著一把長劍,正滴著血,兩個黑衣男子倒在地上,血沿著脖頸往外流。在他身後還蹲著兩個男子、一個婆子,都瑟瑟發抖,連大氣也不敢出。

“你這小姑娘還不錯,挺能忍。”白衣男子身旁的長劍飛出,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套在沈妍身上的麻袋破裂了,她身上的繩索也斷開了。

沈妍扯掉嘴裏的破布,狠啐了幾口,又皺緊眉頭,小臉上堆聚不滿,“你既然想救我,為什麼不早點放我出來?幫人不到底,怎麼讓人謝你?”

“我沒想讓你謝我,隻想跟你談個條件。”

“什麼條件?”

“鬆陽郡主兩天後到金州城,會去平家,我想知道她來金州幹什麼。你很聰明,忍耐力也不錯,我救你一命,你幫我打探消息,要不……”白衣男子冷冷一笑,指著他身後的人說:“要不我就把你交給他們,他們怎麼處置你,我都不管。”

“成交。”沈妍沒有多考慮,就答應了,“但你要把那三個人交給我處理。”

鬆陽郡主年紀不小,又身份尊貴,竟然不顧暑熱,長途跋涉幾千裏,親自來金州,就為看一個外室所出庶孫?打死沈妍也不相信。誰都知道她另有目的,至於是什麼,沈妍也想知道,白衣男子不象惡人,她不介意與他分享部分消息。

“你想怎麼處理都行,死的也能教給你。”

“死的就算了。”沈妍跺了跺發麻的腿腳,活動了雙臂,身體總算舒服了。

蹲在地上的婆子正是綁架沈妍時趕車的人,幾個黑衣人她沒見過。沈妍對裝成丫頭綁她的女孩印象深刻,可惜那女孩受雇於人,把她綁到這裏就離開了。這幾個黑衣人應該是等在這裏準備殺她的人,和婆子屬於同一個主子。

沈妍來到婆子和黑衣人麵前,冷眼打量他們,對腳下的死屍視而不見,沒有半點恐懼。婆子和黑衣人奉主子之命,要殺沈妍,現在卻被俘,也不把她放在眼裏。沈妍走近,他們互使眼色想抓她為質,白衣男子猛回頭,他們馬上就老實了。

“你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嗎?”沈妍毫不客氣地問白衣男子。

“這問題應該我問你,他們要害的人是你,若不是我碰巧經過救下你,恐怕你早已……”白衣男子瞄了瞄被他扒皮脫毛的野兔野雞,晦暗一笑。

“沒準你跟他們是一夥的,為取得我的信任,故意設計……”沈妍想說英雄救美,話到嘴邊,想起自己還是個小毛孩子,又很有自知之明地打住了。

白衣男子哼笑兩聲,在野雞野兔身上加好調料,插起來,架到火上烤。沈妍呲了呲鼻子,卷起麻袋當墊子,坐到火堆旁邊,等著吃。

“你知道鬆陽郡主要來金州,會去平家,想讓我幫你查探消息,就證明你知道我的身份,怎麼會是碰巧救下我呢?”沈妍滿肚子疑問,不吐不快。

“他們是滿城縣衙的人,綁架你的丫頭另有主子。”白衣男子沒正麵回答沈妍的問題,卻輕描淡寫點明了婆子和黑衣男子的身份。

滿城縣衙的為什麼要綁架她,就不言而喻了,鄭知縣、鄭夫人和平芙都想置她於死地。平氏母子突然決定下午去禮佛,看來是有心人的算計,調平氏母子出去,就為害她。這人就在平家,和鄭知縣等人串通,至於是誰,她不得而知。

沈妍聞到烤肉的香味,舔了舔嘴唇,甜笑問:“大叔,您貴姓。”

“沐長風。”

“這名字我好象在哪裏聽過。”沈妍皺著眉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

沐長風遞給沈妍一隻烤得焦嫩的雞腿,微微一怔,說:“平家派人來找你了。”

“人呢?在哪裏?”

“三十丈之外,你今晚要跟他們回去嗎?”

沈妍搖搖頭,大口啃雞腿,噎住了,抓起沐長風的酒壺,猛灌了一口,嗆得直咳嗽。她現在不能回平家,鬆陽郡主還有三天到達金州,她若回去,那些人還會害她。她不如趁機消失,利用這幾天開展自己的計劃,摸清形勢再做打算。

聽到腳步聲欲近,沈妍站起來,抓起剛烤好的兔子,就向草叢中鑽去,邊藏邊吃兩不誤。沐長風舞起長劍,花葉刷刷落下,蓋住兩具死屍。婆子和黑衣人看到冷厲的劍鋒,渾身發抖,腳下的地都和成散發熱騷氣的稀泥了。

火把晃動,低低的說話聲響起,有幾個人朝火堆旁走來。走在前麵的人是平海,後麵跟著平家幾個小廝院丁,看到沐長風和他身後抱頭蹲跪的人,幾人慌忙停住腳步,很膽怯。沐長風抬起頭,幾人看他並無惡意,才畏畏縮縮上前搭話。

“大、大俠,你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平海嚅嚅囁囁問。

“沒有。”沐長風的語氣比寒冰還冷,又順手撥起長劍,嚇得平海連連後退。

沈妍藏在暗處的草叢裏,邊啃兔肉邊觀察,火堆旁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這裏距離金州西城門有十幾裏,平海居然帶人找到了這裏,可見也費了不少力氣。

平海比平慕軒大一歲,雖說楊氏養的兩子一女都不是很機靈,但平海比他的哥哥姐姐還要靈透一些。論品性,他比平安兄妹要強得多,調教好了也不錯。

沐長風站起來,一把抄起劍,嚇得平海等人趕緊後退。其中一個人看到花葉下蓋著死人,捅了捅平海,低語幾句,沒等沐長風說話,幾人撒腿就跑。腳步聲漸遠,又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沈妍忖度他們不敢再回來,才從草叢裏鑽出來。

“有消息怎麼聯係你?”

“我會找你。”沐長風喝了一口酒,說:“又有人來找你了,武功不錯。”

兩團金影飛躍而來,華貴的金色錦衫映襯火光,成為暗夜中耀眼的風景。兩人看到邊吃邊喝邊烤肉的沐長風,又看了看婆子和黑衣男子,二話沒說,出手就打。沐長風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身形一晃,錯過攻勢,和他們纏打在一起。

沈妍躲在草叢裏,看到兩金一白打得激烈精彩,看好戲的興趣大增。她晃著雞腿,不時還要咬上一口,心中不停呐喊:大叔加油、金磚加油、金條加油。

一隻癩蛤蟆跳到沈妍腳麵上,很客氣地“呱”了一聲,似乎對這個霸占草叢的不速之客很禮貌。可沈妍卻沒給蛤蟆兄麵子,先是一怔,緊接著扔掉雞腿,“嗷”的一聲尖叫。三個打鬥之人聽到她的叫聲,好象突然停電一下,定立當場。

“一隻癩蛤蟆,嚇我一跳,你們繼續、繼續。”

金磚躥過來,一把揪住沈妍的衣領,象提一隻小貓一樣把她高高提起,大聲吼嗬:“半兩,你知道因為你被綁架,我們都被主子罵了嗎?”

沈妍緊緊抓住金磚的胳膊,嘻笑說:“我就知道象我這麼冰雪聰明、漂亮可愛的女孩肯定討主子喜歡,一定是主子讓你們來救我的,真要好好謝謝他。”

“啪”的一聲,沈妍那胖胖的身體就落到了地上,好在地上有一層厚草,沒摔疼。金磚倏地跳開,好象沈妍是瘟疫,會傳染他一樣,讓他避之不及。

“主子沒說錯,果然——”

金條趕緊附和,“果然如此,佩服佩服。”

沈妍從地上爬起來,彈掉衣服上的草葉,吼問:“果然什麼?”

“你的臉皮果然很厚。”金磚和金條齊聲回答。

站在一旁的沐長風聽到他們的話,呲笑幾聲,坐下繼續烤肉。金磚金條搖頭晃腦咂著嘴,四下巡視一圈,目光落到黑衣人和婆子身上,陰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