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擊
秋露深濃,月黑風高,烏藍的夜色裏搖晃著幾粒昏黃的燈火。
兩個黑衣男子身上有傷,又遠道而來,與沈妍站立對峙半晌,麵露疲態。
這兩人是左占的手下,飛狐營的勇士,三天前,他們被左占當成試驗品刺傷。沈妍讓白芷和黃芪親自給他們包紮,綁紮傷口所使用的繃帶裏裹了禦米膏。四個人綁押傷口的繃帶裏都有,隻有兩個人來了,現在,他們是兩條大魚。
“一百兩銀子一斤,不二鐵價,左統領要八百斤,也是這個價錢,你們當時都看到了。”沈妍頓了頓,又說:“必須現銀現貨,每買十斤贈送最純的洋麻旱煙一袋。我希望跟你們合作,等你們賺到大筆的銀子,就不用再給飛狐營賣命了。”
最初,她的想法很簡單,用禦米膏引誘這兩人,讓他們吸食成癮,再控製他們。反正飛狐營的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能也給自己安雙眼,探聽些消息也不錯。
她不是憂國憂民的聖女,卻也想保護自己和自己關切愛戴的人,希望戰爭早日結束,每個人都回歸以前的日子,過上平靜安逸的生活。
可現在,她的想法有了很大變化,她想把這兩人發展成毒販,在西魏傳播毒品。因為她恨西魏某些人,恨得咬牙切齒,她想讓西魏敗落,想讓那些人死。
這三天,西魏兵馬幾次強攻最後一道關卡,都因陣法怪異而失敗。西魏攝政王左天佑就下令屠城,屠殺鬆城縣手無寸鐵的百姓,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
西魏的將領已放出話來,關卡一天攻不下來,他們就一天殺掉鬆城縣一千名百姓。今天,鬆城縣已經有一千名百姓喪命了,空氣裏彌散的就是他們的味道。
人心都是肉長的,麵對這種情況,守軍能不心疼嗎?還有鬥誌嗎?照這樣下去,關卡很快就會被攻陷,等待大秦皇朝的將是生靈塗碳、遍地烽煙。
項懷安聽到這個消息,強撐一口氣,才沒昏過去。關卡不開,鬆城縣一萬多名百姓就會被活活殺死,若關卡一開,金州將會麵臨和鬆城縣一樣的命運。
聽到哀天慟地的哭聲,沈妍的心就象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狠狠捏碎,疼得她喘不過氣來。聞到空氣中濃鬱的血腥氣,她的五髒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難受。
沈妍暗咬銀牙,“我再重複一遍,一百兩銀子一斤,不二鐵價,每買十斤贈送最純的洋麻旱煙一袋,我還能教給你們簡單的炮製方法,讓你們賺更多的錢。”
兩個黑衣男子互看一眼,齊聲說:“成交。”
兩張麵值千兩的銀票拍在桌子上,沈妍親自查驗無誤,又親自給他們取來了禦米膏和洋麻旱煙。兩男子仔細檢查之後,互想點了點頭,很滿意。沈妍取出兩本畫冊,上麵有圖案,有文字注解,這是她專門為兩人準備的,很詳細。
“後會有期。”兩人拿起禦米膏和洋麻旱煙,輕手輕腳離開。
沈妍熄滅燈燭,一個人靠坐在外廳的軟椅上,深深歎息。如果有一天這個時空毒品泛濫,她就是罪魁禍首,被殺刀萬剮千萬次也難贖其罪。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沒錯,給西魏一個嚴厲的教訓,讓他們沒有物力、財力和人力再去屠殺和侵略,不也等於做了一件好事嗎?
她在外廳坐到深夜,又去了儲存禦米膏和洋麻花果的庫房,仔細查看一遍,才知道自己多慮了。這幾年,她總共收獲了兩千多斤禦米生膏,幾百袋洋麻花果。濟真堂有十幾家分號,這幾年做藥用去了不少,再給左占八百斤,還要留出以後做料的原料,就沒有多少讓這兩人販賣出去吸食了。
處理完與飛狐營勇士的第一筆交易,這條渠道也就算確定了,可她心裏很難受。好多事情她不願意去做,卻又不得已而為之,也隻能順其自然了。
回到家中,她沒梳洗更衣,就去看了平氏,沒等平氏問,就說了這三天三夜沒回家的因由。鬆城縣逃出來一萬多難民,住在城外的難民窩棚中,一些婦孺生了病、受了傷,她去給這些人治病治傷了,晚上就宿在城外的莊子裏。
前天,她讓白芷回來傳話,也以此為借口。其實她也沒說謊,這幾天,她確實去難民窩棚給婦孺治病了,還送去了藥物、衣物和吃食。
平氏見她很憔悴,長歎了一口氣,沒說什麼,就讓她回房休息了。沈妍確實很累,明知平氏心裏不高興,她也沒有精力多做解釋,就回去了。
回到院子,她休息了一會兒,泡了一個澡,吃了些東西,倒在床上,一覺睡到天過晌午。她平躺在床上伸了伸腰,身體舒服多了,可心裏仍沉甸甸。
“姑娘,你醒了?”雪梨看到沈妍翻身,就進來了。
沈妍點點頭,問:“怎麼你在守門,她們呢?”
“奴婢看白芷、黃芪很累,就讓她去休息了,黃精和白術在奶奶院子裏。”
“奶奶院子裏有事?”
雪梨為難一笑,勉強說:“沒事,在奶奶院子裏聽差呢。”
“還說沒事?她們那頓嘴巴子挨得多冤哪!現在還在日頭底下跪著呢。”白芷是個急脾氣,氣呼呼跳到門口大喊,被黃芪用力拖出去了。
沈妍知道事情不簡單,忙起來問:“到底怎麼了?快說,別磨磨蹭蹭。”
雪梨被沈妍逼問急了,撲嗵跪在地上,低著頭,強忍眼淚,咬著嘴唇不說話。
“你不說算了,我去問。”沈妍下床就要往外走,被雪梨跪爬幾步攔住了。
“為什麼不告訴姑娘?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你們不說我說。”白芷又回來了。
“你說。”
上午沈妍回來,平氏沒說什麼,就讓她回房休息了。過了一會兒,就讓人叫伺候沈妍的丫頭去問話,雪梨正忙,白芷和黃芪也累了,就讓黃精和白術去了。
剛過了一刻鍾,就有小丫頭來報信,說黃精和白術都挨了十幾個耳光,又在太陽底下罰跪呢。雪梨費了很大周折去打探,才問到一點兒消息,知道得並不確切。大概因由就是平氏問沈妍這三天三夜到底去了哪裏、幹了什麼事、見了什麼人。兩個丫頭回答不知道,又替沈妍辯解了幾句,就挨打挨罰了。
“讓她們跪著吧!我先梳洗更衣。”沈妍順手把雪梨拉起來。
“姑娘,她們……”白芷還想說什麼,就被黃芪拉出去了。
她三天三夜沒回來,平氏有氣,教訓丫頭也在情理之中。有些事情沈妍不想讓平氏知道,隻能編謊話隱瞞,以前平氏很信任她,這次她確實出去時間長了。
別說平氏隻是婆婆,就是親娘,她三天三夜未歸,肯定也會生氣。平氏既然找丫頭問她的行蹤,就說明不相信她去給逃難的婦孺治病了。說謊話就要堅持到底,這個謊怎麼圓回來,解除平氏的疑心,還需她費心思慮。
雪梨尋思半天,嚅囁著說:“姑娘,有件事奴婢不知……”
沈妍哼笑幾聲,說:“恕你無罪,有話快說,別吞吞吐吐。”
“奴婢聽奶奶院子裏的小丫頭說,奶奶很喜歡玉團和翠團這兩個丫頭,現在都把她們升成一等大丫頭了。還說要帶她們去京城,以後就放在少爺房裏,和玲玉一起伺候少爺。原先在前院管灑掃的劉婆子是玉團的幹娘,現在也調到奶奶院子裏當差了。這劉婆子曾跟高嬤嬤走得很近,後來又巴結鬆陽郡主的丫頭。”
“嗬嗬,我對劉婆子沒什麼印象,可見她沒來巴結過我。”沈妍不以為然。
“姑娘,您、您能不能上點心哪?少爺他……”
“放心,她沒事。”
從平慕軒到了京城,沈妍給他寫第一封信起,貞操問題就象馬克思主義,成了必修課。隻要在信上寫到這個問題,沈妍都會與時俱進、理論聯係實際。每封信結尾,沈妍都會寫“不許招蜂惹蝶,不管公的母的,否則……”。
平慕軒也很乖,每次回信,都象是跟上級領導彙報工作一樣,仔細剖陳這個問題。講明過程,還要表決心,誓死捍衛自己的清白,他這麼寫信已形成習慣了。
沈妍一點也不擔心平慕軒的作風問題,他現在功未成、名未就,又有外室庶子這重尷尬的身份。京城名門繡女不會向他拋繡球,那些丫頭們得不到好處也不會主動爬他的床。所以,她現在心裏很踏實,根本不擔心平慕軒與人有染。
“姑娘,奴婢求您想想辦法救救黃精和白術吧!”白芷和黃芪都求沈妍。
“辦法不用想,肯定有,不過要先洗漱梳妝。”
雪梨被派到平氏院子裏查看動靜了,白芷和黃芪伺候沈妍梳洗更衣。收拾完畢,沈妍寫了一封信,讓白芷走後門,立刻把信送到府衙去。
“我們去奶奶院子裏。”
黃芪邊走邊嘟嚷,“姑娘在外麵那麼辛苦,那些丫頭婆子坐享其成,比千金小姐養得還嬌,現在竟然想爬到姑娘頭上,真是氣人。”
“有什麼好氣?是我自找的,操心的命。”沈妍淺淺一笑,語氣淡定。
平家現在主子仆人二三十口,比起那些大家族,人少多了。家裏和外麵的事都是沈妍打理,她一向是非分明、獎懲到位,也沒人敢在她麵前無事生非。
平氏本來就是麵慈心軟、耳根子更軟的人,那兩個叫玉團、翠團的丫頭敢在她耳邊吹陰風、說閑話,大概就因為平氏許諾把她們放在平慕軒房裏。
當丫頭時低眉順眼,眼前突然鋪起做通房丫頭乃至抬姨娘的金光大道,馬上就按捺不住了。當時,汪儀鳳母子說是家鄉遭災,逃荒到金州,平家上下都信以為真。現在,汪儀鳳又改了嫁,這些丫頭自認身份不比沈妍低,就想滋生事端了。
平氏母子從沒輕視過她,而且對她很好,也很信任,沈妍感激且感動。但古語說得好,不怕壞事,就怕壞人,就象現在,有人在平氏麵前挑事,平氏也就分不清是非了。如果有一天真到了武烈侯府,壞事的人層出不絕,麻煩肯定少不了。
沈妍主仆到了正院,給平氏請了安,也沒提為黃精和白術求情的事,就陪平氏說家常閑話。並偷眼打量玉團和翠團,見兩人的氣勢果然與以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