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戰

沈妍看到她手裏那朵嫣紅亮麗的牡丹花,心裏重重一顫。海婷婷嫁禍於人的方式淺顯直接,可這種方式奏效很快,有人推波助瀾,就能把她推進深淵。

徐老太太正和一群女眷在涼亭裏品茶閑聊,見徐老太太心情好,眾人也賣力湊趣討好。涼亭距離沈妍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兩三丈遠,聽到香菊的喊叫聲,又看到沈妍手裏生命力漸失的牡丹花,眾人的說笑聲嘎然而止,臉色也變得精彩了。

“這個人是誰呀?看打扮不象個丫頭,我怎麼沒見過?”徐老太太戴上老花鏡,清楚地看到沈妍手裏的牡丹花,臉色就不好看了,“她手裏拿的是那朵一品紅吧?剛才還說那朵花最漂亮,還讓紋丫頭畫下來給慧寧送去,怎麼給掐下來了?還好慧寧派來的人走了,這要是讓人家知道,不說我們家沒規矩嗎?”

“這就是軒哥兒的童養媳,剛從金州來,昨天才進府。”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小門小戶的出身就不懂規矩,軒哥兒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徐老太太極度不滿的目光轉向海氏,“你整天幹什麼呢?也不好好教教她。”

“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恕罪,孫媳……”海氏低頭陪罪,滿臉訕色,本來她就不得徐老太太歡心,好不容易有機會陪徐老太太說笑,又被怪罪了。

眾人本來就輕視沈妍的出身,見徐老太太不喜歡,看向她的目光就更加不友善了。誰都知道沈妍沒有依仗,再不得長輩歡心,想在侯府立足就難如登天了。

鬆陽郡主沉著臉看了海氏一眼,低聲斥嗬:“還不去處理?還等什麼?”

“是,媳婦這就去。”海氏受了氣,看向沈妍的目光就如同要殺人的尖刀。

沈妍明白了狀況,看著手裏的牡丹花,暗暗咬牙,嘴角挑起輕蔑的冷笑。初見海婷婷,沈妍認為她是個繡花枕頭,現在看來確實低估她了。

生在深宅大院的人,自幼鬼魅伎倆見得太多,對陰謀算計已無師自通。尤其象海婷婷,生母早逝,在繼母淫威下長大,能是沒有毒辣心計的人嗎?

別看隻是掐了一朵牡丹花塞到別人手裏,本是小小不言的事,可打在今天就嚴重了。這些牡丹花是慧寧公主送來的,就不是普通牡丹可以比的。恰逢徐老太太賞花高興,破壞了她的興致,就成了徐家上下的公敵,不被千婦所指才怪。

今天吃了海婷婷的暗虧,怎麼解這危局,還需她好好思慮一番。

海氏快步過來,低聲斥問沈妍,“你來幹什麼?這是你有資格來的地方嗎?”

沈妍一驚,反問:“不是奶奶讓香菊姐姐帶我來園子給老太太請安嗎?”

“誰讓你來的?你倒還會狡辯,給我跪下。”海氏怒氣衝衝盯著沈妍。

又是一個局,這個局徹底把她套牢了,沈妍暫時無計可施,隻好直挺挺跪下。

香菊趕緊跪下,低眉順眼說:“回奶奶,奴婢可沒有去給沈姑娘傳話。”

雪梨急了,喊道:“你胡說,明明是你去青蓮院傳話,還送去了一套衣服。”

“回奶奶,奴婢確實去了青蓮院,給沈姑娘送去了一套衣服。那套衣服是表小姐的,表小姐見沈姑娘沒一套象樣的衣服,就送了她一套。”香菊瞄了沈妍一眼,又說:“沈姑娘收下衣服,聽說奶奶陪太太、老太太在園子裏賞花,非要來湊熱鬧。奴婢攔不住她,隻好帶她來,沒想到她進門就掐了最漂亮牡丹花。”

黃芪和雪梨跪在沈妍身後,聽到香菊歪曲事實、信口胡說,齊聲辯解,被沈妍以眼色製止了。沈妍跪在地上,一言不發,沉靜的目光看向海氏,等待處置。

中了別人的圈套,不要怨恨別人心毒手辣,而是首先要檢討自己為什麼會中圈套?是不是太傻?以防再犯同樣的錯誤。其次就是要精心謀劃,蓄意反撲,讓對手體嚐自己十倍、百倍的痛苦,這樣才對得起對手的苦心算計。

“平姨娘瘋瘋癲癲,你不在她身邊伺候,還削尖腦袋想往老太太身邊湊,也不想想你是什麼身份,還竟敢說是我讓你來的。”海氏咬牙切齒,滿臉怒氣全撒到沈妍身上,“拉下去,先掌嘴五十,讓她知道什麼叫規矩。”

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摞起袖子,氣勢洶洶走過來,臉上掛著凶狠的冷笑。她們都知道沈妍的身份,又見她惹怒了老太太,在侯府,這輩子就休想翻身。今天這頓耳光打下去,就要讓她丟半條命,才能取悅某些主子。

沈妍見這兩婆子狠呆呆的樣子,就知道五十個耳光打下去,能要她半條小命。

此時此刻,她已被按到砧板上,別人的刀也已掄起來了,下一時刻等待她的就是粉身碎骨。是堅忍,承受這五十個耳光?還是反抗,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沈妍義無反顧且不計後果地選擇了後者,但強敵當前,她如何反抗?

智取?她現在腦細胞極度活躍,卻一時也想不出好辦法。等別人來救?她不相信武烈侯府還能有人對她施以援手,除非天外來客,但那種可能性在很多時候等於零。關鍵時刻,隻能靠自己,不反抗怎麼知道自己沒有力量反抗。

見婆子走近,沈妍倏地一下站起來,雪梨和黃芪也跟著站起來,靠近沈妍。

海氏見沈妍站起來,怒氣更盛,厲聲斥嗬:“給我拖下去,狠狠打。”

沈妍冷眼直視海氏,沉聲問:“你憑什麼打我?你問過是非曲直嗎?”

“你敢斥問我?我不憑什麼,也不問是非,就能打你,就是打死你,也不過就是一句話。”海氏陰狠冷笑,衝婆子招了招手,“去把外麵的婆子全叫進來,把她們主仆三人全拖出去,往死裏打,象這種身份低賤的人,打死也活該。”

“說得好,出身低賤的人高攀了侯府,就是被人害死打死,做了鬼也要千恩萬謝。”武氏笑嘻嘻走過來,衝沈妍抬了抬下巴,又說:“我出身商戶人家,現在我娘家都是皇商了,人家還說我出身低微呢,比不上那些公侯之家。你說你本身就是逃荒落難的人,又是童養媳,聽說你娘又改嫁了,你連個娘家都沒有了,出身不是更低賤嗎?府裏誰要是不想踩你一腳,那就不是人了。這侯府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比我出身還低的人,沒想到你又要死,真可惜了。”

海氏冷哼,“三奶奶這是什麼意思?是斥罵我還是斥罵太太和老太太呢?”

武氏撇了撇嘴,說:“我能有什麼意思?知道她出身比我更低賤,就想提醒她一下。你別牽三引四,想挑撥太太和老太太,這些屑小伎倆奈何不了我。”

“這是我房裏的事,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別狗拿耗子。”海氏比武氏早嫁進武烈侯府一年,那時候海氏還是明國公的嫡親孫女,而武氏的娘家隻是暴發戶,就因為身份差距,海氏可沒少給武氏氣受。

“少放你娘的閑屁,我身份低,你怎麼不想想自己?”武氏一臉輕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跟海氏對陣的機會,定要一較長短,“你父親勾引同僚的妻子,讓人告到了禦前,連世子之位都被削去了,又早早死了。現在,承襲明國公爵位的人是你叔叔,你現在是國公府旁支,還以為自己身份有多麼高貴呢,我呸——”

“你們這是幹什麼?老太太在呢。”鬆陽郡主臉色鐵青,過來訓斥海氏和武氏,又掃了沈妍一眼,說:“該怎麼處治她就麻利點,別讓人笑話。”

“是,母親。”海氏對鬆陽郡主很恭敬。

武氏沒理會鬆陽郡主,哼笑幾聲,對沈妍說:“我有父母兄弟,家裏有的是銀子,嫁進武烈侯府快二十年了,花的銀子堆成了山,受的氣也不比你少。你要家勢沒家勢,要後台沒後台,貴人們打你是你的福氣,你不惜福,死了也活該。”

“老三媳婦,這沒你的事,你別添亂,快到老太太跟前伺候。”鬆陽郡主顯然也拿武氏沒辦法,擺不出婆婆的威風,誰讓武家有的是銀子呢。

武氏狠啐了海氏一口,轉身走了。鬆陽郡主給海氏使了眼色,也離開了。海氏點了點頭,心裏有了底氣,看向沈妍的目光更加凶狠尖利。

沈妍看都沒看海氏一眼,滿眼崇拜的目光追著武氏,心裏感慨不已。武氏因出身商戶之家,嫁進侯府就有高攀之嫌,不知受了多少氣,栽了多少跟鬥,才變成現個這不鳥任何人、見誰罵誰的刺兒頭,想必這千錘百煉的過程也很難熬。

要麼就忍氣吞聲,忍到別人踩你都嫌費勁的時候,也就沒人踩你了。要麼就用自己的方式去反抗,管它三七二十一,不受皮肉之苦、不吃虧才是最主要的。

看到幾個婆子圍過來,沈妍暗咬牙關,捏緊拳頭,給雪梨和黃芪使了眼色。

憑她們主仆三人的拳腳功夫,打十來個婆子不成問題,再多了就會吃虧。受武氏的啟發和鼓勵,她決定打這場架,不管是勝是敗,事情鬧大,反而更好解決。

“她們怎麼都擺開陣仗了?這是要幹什麼?”徐老太太朝海氏和沈妍站立的地方張望,她摘掉老花鏡,老眼昏花,她隻能看清人,卻看不清對峙的神態。

“老二媳婦教軒哥兒的童養媳規矩呢,初來乍到,不管教怎麼行?”鬆陽郡主給丫頭使了眼色,又陪笑說:“老太太,要不您回去午睡吧?”

“不睡不睡,中午睡了覺,晚上走了眠,第二天早起沒精神,熱熱鬧鬧多玩會兒,晚上就能睡好。”徐老太太歎了口氣,說:“軒哥兒是不錯,這個童養媳也太沒規矩了,是該讓老二媳婦好好管教,免得出去丟徐家的臉麵。”

“不睡也好,晚上能睡個好覺。”鬆陽郡主忙讓人取來葉子牌,叫幾個人陪老太太鬥牌取樂,又有意擋住她的視線,不想讓她看到海氏處治沈妍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