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26(1 / 2)

他們終於又見麵了,在馬蘭小區的空房子裏。

還真有床。姑且算床吧,四根立柱,支幾塊凸凹不平的破木板子,陳舊、破敗、肮髒、糟朽,和這間房子和這幢樓一樣,搖搖欲墜的。在上邊做愛估計不行,但墊張報紙坐一坐,倒沒問題。

“這裏好像不是你呆過的地方。”蘇菲說。

“嘿嘿,嘿嘿,”鄭斯文說,“我是有點不利整了哈,忙的。”

蘇菲和鄭斯文都站在床邊,床是屏障。蘇菲往鄭斯文身邊貼近一些,鄭斯文就會躲開一點,他們的貼近和躲開,都不動聲色,自然而然,如同一個男領導試探著親近女下屬,而女下屬卻審慎地回避男領導。隻是,蘇菲不是男人,也非領導,而鄭斯文不是女人,亦非下屬。

是蘇菲先墊張舊報紙坐到床上,數錢,數鄭斯文剛剛給她的五千元錢。她數的慢,顯得認真,但鄭斯文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有時她一次拈過兩張,甚至三張,也就那麼過去了,對手中紙幣的厚度和張數,似乎毫無感覺,似乎,她手在機械地點數鈔票,但腦子和心卻開了小差。鄭斯文沒仔細觀察,粗疏的觀察也沒有,他隻是一口口抽煙看向窗外。蘇菲把錢數過三遍,才抬起頭來。她的眼裏噙著淚水,但她在笑,挺頑皮的笑。

“我別嚇你了斯文,那張存折,在《論法的精神》書皮裏呢。那書你沒扔吧?”蘇菲順手把剛數過的錢扔到床板上,厚厚的一遝,散開了一片。“在《論法的精神》下冊的書皮裏,是我替你包完書皮,藏裏邊的。”

“你”鄭斯文長長出了口氣,“你呀你”他扔掉煙頭,一屁股坐在床板上。

“你的書,又動筆了嗎?”蘇菲靠向床板另一頭,翻她背來的包。她隨身背的,不是平常背的女式小包,那種更多隻起裝飾作用的精巧皮包;她背的,是個挺大的雙肩挎牛仔包,還裝得滿滿登登,應該屬於旅遊中的年輕人的行頭。

“最近沒空,沒寫。”鄭斯文的口氣,依然是不願涉及這個話題。

“我又多嘴了,”蘇菲從包裏拿出兩瓶飲料,是玻璃瓶的,扭蓋的那種。“不說這個了,說點別的。”她把飲料蓋扭開,遞鄭斯文一瓶,另一瓶自己喝一大口。

“你別怪我蘇菲,我對你,是有點兒不公平。”鄭斯文麵帶苦笑,神色疲憊,同時學著蘇菲的樣子,也大口喝飲料,喝他自己手上的飲料。“可我真沒辦法,不能兩全,我愛你,又怕你……”鄭斯文忽然說不下去了,身子軟軟地慢慢癱倒。“你,你”蘇菲上前扶他一把,他就沒倒在地上,而是斜仰著躺在錢上,躺在凸凹不平的木板床上的,錢上。

蘇菲往後跳開一步,愣了有一秒兩秒三秒鍾時間,三秒鍾後,她叫鄭斯文,急促的聲音非常難聽,和失真的磁帶一個效果。鄭斯文沒反應,沉沉酣睡。蘇菲俯身,聽他心跳試他鼻息,慌手慌腳絆絆磕磕。還好,隻是酣睡,不是死亡,這外行也能看得出來。蘇菲恢複了平靜和鎮定。

蘇菲努力平靜和鎮定,從牛仔包裏,拿出條床單,在床上鋪好,遮住了大部分木板和全部的錢,然後把鄭斯文衣服剝光,搬上床單。薄薄的床單鋪上床板,即使中間還有層紙幣,也根本不起隔硬的作用,赤身裸體地躺在上麵,和直接躺木板上沒有區別。好在鄭斯文已沒有知覺,也就不會覺得硌了。蘇菲低頭,先把鄭斯文親吻一遍,是周身親吻,嘴唇夠得到的地方全沒放過,不斷吮出嘖嘖的聲音。然後,她擺他,這麼動他那麼動他,盡量把他擺舒服些。但舒服也隻是相對而言,因為,接下來,蘇菲又從包裏拿出繩子,兩捆,一捆綁他雙手上身,一捆綁他大腿雙腳。這樣,被捆綁了手腳又裸躺著的鄭斯文,就幾乎沒有舒服的可能。這時,蘇菲的大牛仔包空了下來,如果裏邊還有東西,也頂多有,一條毛巾一把尖刀吧。是的,裏邊果然有這兩樣東西,一條潮乎乎的、放在個塑料口袋裏防幹保濕的白毛巾,一把亮閃閃的、刀柄鑲些金黃飾物的單刃刀。

蘇菲的身體又開始發抖。她看看一旁的兩瓶飲料,確定其中她喝過的那瓶,拿起來,猛灌兩口,然後左手托毛巾,右手握尖刀,在鄭斯文身旁的床板上跪下。此時的鄭斯文和以往一樣,他的裸體,他的睡態,她都感到親切熟悉;如果他就這樣,永遠這樣,她始終不會有陌生之感。但他能嗎?蘇菲的眼淚流了出來,左右各一串,沿眼角顴骨慢慢滑動,在顴骨部位那個最高點上,脫離她麵頰,一滴滴掉到鄭斯文身上。淚珠砸在鄭斯文身上,鄭斯文根本沒有反應,就像剛才,蘇菲的嘴唇吻遍他全身,他也沒什麼反應一樣。這實在不像以前的他了。以前,他對她的吻和眼淚都反應敏感,對她以任何方式與他的接觸都反應敏感,他的皮膚,在睡夢中也能感覺到她帶給他的一切。

蘇菲的雙手都懸在空中,左手的毛巾貼近鄭斯文口鼻,右手的尖刀貼近鄭斯文胸口。左手毛巾上浸的藥水,是解迷藥,捂上鄭斯文口鼻,三五秒鍾他就能醒來;右手的尖刀是蒙古腰刀,鋒利厚重,紮進鄭斯文心髒,三五分鍾他就能死去。蘇菲在猶豫,不知該伸哪隻手。她做事總是即興而為,因而常常考慮不周,以至於,約會時迷倒鄭斯文這種事,本來先前已考慮充分、準備周密了,可事到臨頭,她行動步驟還要亂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