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退隱的小路(1 / 2)

徐剛

那退隱的小路,便是接近本源處。

讀宋曉琪的作品之初,很容易被誤導至生活瑣事卻也寫得有情有致的一類,真實不然。她似乎是輕鬆地寫的,卻也有沉重,她總是來去匆匆地走路,無法拒絕車水馬龍也向往著別一種路,崎嶇的山路或林中小路。在現實的路和心靈的路上,她都走得相當認真,也有揮之不去的憂鬱與茫然。正是這種種的矛盾的纏結和碰撞,以及付之筆端時的不做作、不掩飾,使讀者如我看見了一個真實的宋曉琪的背影,在那一條退隱的小路上。宋曉琪是幸運的,她正在接近本源。

真的就是美的。

本源之處是故土,袒露一切真實的是大地。文學作品中表現真實的艱難,實際上是和作為“不斷自行封閉自行隱藏”(海德格爾語)的大地完整性的被破壞密切相關的,也就是說我們是在失去穩固的根基的狀態下寫作,並無奈地被帶進了“世界和大地的對立中”。不過,也唯其如此,那些力圖從虛無縹緲間尋覓大地與小路的人,卻是有福了。

《初戀的小路》尋找的是小山村的一條小路。在那一條小路上有過一個女人的感情的初始流出,初始流出因為是初始流出而刻骨銘心。一對年輕的從城裏來插隊落戶的戀人曾在這條小路上漫步,這條小路也曾在這一對從城裏來的陌生的年輕人的心上漫步,宋曉琪平靜而悲愴地寫道:“十多年後她再去看望那條初戀小路時,他已和她分手,小路也無影無蹤了。”初戀的小路消失了,不,確切地說是退隱了。它怎麼能不退隱呢?倘若此後沒有人走,它會野草叢生;倘若走的人多,小路便不再是小路。宋曉琪尋找的小路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她的作品的一種特色,她總是努力追尋得更遠一些,並且讓小路——不是大路一展現退隱:它以自己的方式存在,聚集起山村、炊煙、樹木、小溪、昆蟲鳥雀,雞鳴狗叫、直到神與人。

退隱的小路是更本真的存在,它在呼喚人們還鄉。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誤,在我和宋曉琪僅有的幾次聊天時,當她說到故鄉湖南和另一個故鄉海南島時的眼神是深情而明亮的。“還鄉就是返回與本源的親近”,海德格爾還說:“但是,唯有這樣的人方可還鄉,他早已而且許久以來一直在他鄉流浪,備嚐漫遊的艱辛,現在又歸根返本。”我們這個世界因為各種原因而在不斷製造流浪者時,實際上也在磨勵詩人和作家,當牽掛成為語言的顫抖尋找蟄伏的根,走在歸根返本的路上,故土的入口處會有一塊別人看不見的,睥睨所有廣告的路牌——“詩人的天職是還鄉。”

誰能說宋曉琪不是生活和心靈的流浪者呢?

哪還有比返回本源——返回的真實與本源的真實更美更激動人心的呢?

當時下的文學作品中,肉麻當有趣或誇大自己的苦難幾成時髦時,返回本源的親近與其說甜蜜不如說辛酸,辛酸之後則是平靜如水。在較為淺顯的層麵上,我把本源理解為個人生命初始及其最初的經曆的環境。隻有當你把經曆隻是作為經曆付之筆端時,你才能得到真實,你不能創造或修補過去的經曆,你也不能誇大或縮小幸福與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