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麼大,也算做過官,官至團支書、團總支副書記、團委委員。——都是“業餘官”,但也夠頭疼的了。我的頂頭上司就批評我:“你自己是帶頭了,但不敢大膽管事,又不彙報情況,這樣不行啊!”確實是不行,我也認了。單位調動後,便老老實實當普通一兵,還真有“無官一身輕”之感。
有一回,久不見麵的一幫老同事聚會,席間酒酣耳熱,話也都多起來。便有人開始打聽某人任某職。一時間報官之聲不絕於耳,有處長有書記有主任有科頭……幾乎個個都聳肩攤手,瀟灑非常。於是讚歎聲四起:“又升了!”“有出息!”被讚者連連擺手,一副身不由己的樣子,不過狀極輕鬆,全無沉重之感。我們幾位女士都不是官,但滿臉的不在乎,隻是被審及先生的官職時,就有兩位聲音小了:“什麼官,還是個幹事。”“唉,我那位沒用,當工人的。”大家的情緒就不那麼熱烈了,有人趕緊安慰了幾句,無非是“暫時的現象”雲雲。最難堪的是那位唯一沒有做官的男士,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憋出一句:“跟從前一樣。”人們一下子靜了下來,連句安慰話也沒有。我十分驚愕。記得這位老兄向來淡泊,做事勤勉,業務又熟,不以官職為然。如何今天好像矮了一截?環視席間人士,有官的一身輕,無官的倒似乎負擔沉重了。
巧得很,回家時我和那位無官男士同路。不等我問,他便苦笑著開了口:“你覺得奇怪是吧?我自己也覺得怪。開始我是理直氣壯的,我不想當官,也不是當官的料,我就幹我的具體工作。慢慢地我感到有點不對勁。先是嶽父嶽母悄悄問我妻子:‘他是不是犯了錯誤,怎麼總不見提拔?’妻子便解釋。時間長了,親戚朋友也嘀嘀咕咕,單位的同事提起來都說我傻。妻子終於沉不住氣,加入了疑惑、抱怨、責備的行列。我沒辦法再理直氣壯。跟周圍那些提職升官的人相比,我好像落伍了、貶值了。我正在考慮,如果以後有升官機會,我是否應該不管它三七二十一,升了再說……”他神情沮喪地停了嘴,雖說無官,他的負擔還真不輕呢。我無言以對。
無官一身輕,從古說到今。但到底是權大於法、官高於民的時候多,老百姓輕輕鬆鬆過日子又談何容易呢。官總要人當,何人去當,如何當法卻大有講究。有出京劇中的七品芝麻官,用“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種紅薯”的對聯表明心跡,讓人為之動容。這樣當官,自然責任重大,不敢造次,白了頭發掉了肉甚至送了命的都有。但不肯負責、馬馬虎虎的官也能對付過去,且照樣長工資分房子裝電話用小車。因為當不好官便回家種田做工的畢竟少見。純專家學者則隻能擠公共汽車打公用電話住不大的房子。即使腰纏萬貫的個體戶,雖說可對“的士”揚手,可進酒家用餐,遠不及當官的方便、威風。在許多人眼裏,還習慣用當什麼官來衡量一個人的貢獻、成就、價值、地位。所以,自稱“無官一身輕”的人,嘴角難免有點兒無可奈何的自嘲表示,而訴說如何如何艱難的官,臉部又往往流露出“一身輕”的笑容。難怪早有人說:“其實當官最容易。”是否最容易我不敢說,但無官者並不見得輕鬆,卻似乎有了定論。何日裏,“有官挑千斤,無官一身輕”成了現實,那才真是仙境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