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的聲音。
夏天的雨季總是特別長,特別潮濕,可她卻是喜歡這種感覺。當生命漸變幹涸,是需要溫潤的。秋小桐從偌大的紅木雕花床上坐了起來,屋子裏很陰暗,隻有鏤空的窗外影射進微弱的光,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窗邊。
“我,好像生病了。”她覺得全身虛脫得使不出一絲力氣,胸口很悶,悶得有些疼痛。
“嗯,你確實生了一場大病,昏迷了幾天。”是狄多爾。他輕輕走了過來,將仆人雙手奉上的熱湯捧到她床前,“你,感覺好一點了嗎?”
秋小桐點了點頭,將湯碗放在一側,披衣走到窗前。她推開窗,窗外細雨朦朦一片,雨珠們都彙聚在一起掛在嫩葉尖尖的角上,墜墜的。
“瓦西亞說,如果你想回去,他會送你走的。”
秋小桐轉過頭,沒有說話。
“他的操縱術比以前更強大了,所以你回去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回去?”秋小桐用指腹揉搓著窗棱上排排掛著的小水珠,水珠凝聚成水滴沿著她纖細的手臂滑落至手肘。她輕歎了口氣,她何嚐不是這顆水珠?回去?她還能回到哪?
“小桐,對不起。”
秋小桐不知道狄多爾這一句“對不起”意味著什麼,又蘊含著什麼,是想表達什麼。她笑了笑:“沒關係,我會考慮的,晚些時候給你回複,我現在想好好安靜一下。”
狄多爾沒說什麼,關上門靜靜地離開了。雨還在用力地下,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秋小桐將窗關緊,屋內頓時黑得像惡夢裏經常夢到的顏色。她拿起那夏雅的匕首,用力刺進手腕。
很疼。血湧了出來,像淚珠一樣滑落。可她,沒有哭。她認真地看著血滴一顆一顆的滴落,這種落淚的方式,是夏雅教會她的。
第二天清晨,雨已經停了,屋簷上留有昨夜雨水的殘喘。秋小桐安靜地走在通往陵園的林蔭小道上,她有太多的東西遺留在那裏。
莫維斯顯然是知道一些事的,所以他見到她一直都是沉默不語。
瓦西亞的陵墓還在,碑文被雨水衝刷得發亮。秋小桐驀然想到了夏雅,或許他的頭顱已被割下,正高高懸掛在城牆上,被雨水衝刷得麵目全非。嗬,空穴與橫屍,真是諷刺。
秋小桐癡癡地看著兩個已經會爬的小家夥,孤獨與寂寞莫名地席卷全身。她渴望有一個孩子,一個可以與她相互依偎取暖的孩子。她將兩個小家夥用力抱在懷裏,而兩個小家夥們也用她們胖胖的小手抱著她。
離開陵園的時候,她什麼也沒有帶走,隻是用力不舍地親吻著兩個小家夥,宛如永別。是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可以去哪,隻是想找個容器,裝下她小小的身體。
她來到克裏汀的河流分支,搭船順流而下,淡看兩岸繁華。有時候岸上炊煙嫋嫋升起,她會認為那是夏雅的靈魂一直在跟隨著她。她不害怕,她能堅持,在這個再也沒有人可以讓她依偎的陌生世界裏,開始放逐自己。
這種感覺,像一枚落在水麵的孤葉,飄流。
再一次登船,她竟遇到了曾經搭載過她與瓦西亞的那個老船夫。老船夫沒有變,臉上的皺紋依然很深,隻是他的船很新,很大,他請了個幫手,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幫他搖船載客。她蜷坐在熟悉而又陌生的相同位置,聽著同樣的水聲,喝著滾燙的魚湯,眼淚逐顆掉進了碗裏。
她沒有目的地,她隻想放逐自己。老船夫的船在瑟笛岡瓦城最後一個港口靠了岸。她婉拒了老船夫的盛邀,執意離開。臨走時,老船夫又給她盛了一碗熱魚湯,告訴她,那晚,瓦西亞怕她難受,一直把船撐得很輕很慢。她點點頭,笑了笑。這又能改變什麼呢?
老船夫又說,那樣用心地愛護一個人,不辭勞苦,心甘情願的男人,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句話讓她當場泣不成聲。走到長滿青苔的石階上,被瓦西亞小心翼翼抱在懷裏酣然入睡的她又何嚐想過“珍惜”二字?
她讀不懂他,總是讀不懂他。
在瑟笛岡瓦城的街市上,秋小桐安靜地走著。那座客棧,在門外的石階上就可以看到那間別致的雅間,她記得,瓦西亞在那裏第一次對她說“我喜歡你”。她付了昂貴的價錢,在那間雅間呆坐了一個下午,靜靜地聽著水壺裏水沸騰的聲音。
她以為她會哭,可是沒有,隻要她不去想不同時間相同地方所發生的事。是的,她認為她可以堅持,可回憶如一縷青煙,隨著那嫋嫋升起的蒸汽一點一點熏熱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