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老子自娶了你娘,大概是心滿意足了,也就不再鬧騰。我們這些人都鬆了口氣,以為好歹送走了一尊大神。後來見蕭小子當了個甩手掌櫃,遊山玩水去了,就留你一個小的在蕭府窩著。我們還想著,總算是熬到頭了。哪料得你小子不出門還好,一出趟遠門就鬧個滿城風雨。”
韓子重說得興起,把手中茶碗一放,更是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後來見你又沒了動靜,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們思量著到底是女娃娃,偶爾爆發一次罷了,沒什麼大本事。結果,結果你個家夥一及笄,就劈裏啪啦惹出這麼多事兒,跟你那蕭家老祖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才曉得,你哪裏是小狐狸喲,根本就是隻修煉到了頂,返老還童的得道狐狸!”
“得道狐狸?”我不由苦笑,連連喊冤:“韓老,話不能這樣說啊,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再說了,華兒這大奸商就坐在這兒呢,這隻紅狐狸您老視而不見就算了,卻對我這麼純真善良的女娃娃按個大名頭,天理何在啊。”
“家主,您別拉我下水。”華兒不緊不慢地夾了口菜,涼涼看了我一眼:“我可是人人交口稱讚的琳琅公子,哪兒奸商了。”
“呃。”我語塞,華兒平日裏待人圓滑,又注意行善積德,還有這麼副好皮囊,的確正麵形象極佳。
目光一轉,瞟到埋頭憋笑的黑旗軍眾人,連忙又揪出一個,指著若塵道:“那若塵總是了吧,料事如神,用兵若鬼……”
“是母親大人教導有方。”若塵板著一張小臉,說得字正腔圓。
這一回,眾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若風更是一口茶直直噴了出來,嗆得麵紅耳赤,還不忘狠狠拍著自家哥哥肩膀,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哥,你竟然還這等幽默,弟弟我今日總算見識了。”
被這麼笑鬧,原先帳中不自然的氣氛終於煙消雲散,那幾個新來的將領也少了拘謹,話也多了起來,很快就跟黑旗軍眾人打成一片。
見此和諧氣氛,韓子重得意地瞟了我一眼,邀功之意顯露無疑。
不禁失笑,隻好對這老頑童暗暗豎起拇指,表示獎賞。
又在城中待了兩天,李明澤的邀約終於姍姍來遲。
“打算怎麼辦?”韓子重湊了過來,看著我手中邀約:“護城河外,月上中天。”
“韓老明知故問。”淡淡一笑,把紙仔細折起,放入懷中:“皇上要借口,我便找出個借口。”
韓子重怔了半晌,忽然極輕地歎了口氣,道:“臨行前,我問皇上,為何不寫封書信,也好有個交代。皇上隻是搖頭說,‘這個天下,唯有先生是離朕最近,又是最遠的人。’我當日不曾明白,如今,卻是懂了一些。”
“韓老,您有些話多了啊。”目光淺淺劃過韓子重,我自顧自向前走去,“他要江山,我便給他,但,也就僅此罷了。”
趙昺,年輕的,高傲的,野心勃勃的帝王,第一眼,便讓我莫名心疼,從此傾盡全力,幾乎毫無道理輔佐的男子,怨我靠近他,卻從不越界,逃離他,又從未遠離。但,他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是他自己選擇站在高高的金殿上,俯瞰他的江山。
而我,不是他的江山。
與他同登高台,執手俯瞰的,亦絕非是我。
於是,便這麼不輕不重地綁著,在他的目之所及處,隔著婀娜江山,若即若離。
晉陽城外,戰事台下,粲然回望的那一眼,年輕帝王**又絕然的目光,避無可避地,落入眼中,清晰得,讓人恍惚。
才終於,後知後覺地,觸到這段情愫。微閉眼,或模糊或清晰的記憶,漂然而過,那抹明黃身影眼中的暗流湧動,才終於找到答案。一向敏銳的我,竟是過了如此久,才明白這份掙紮——江山與女子,不可兼得。是趙昺隱藏太深,還是我,下意識的,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