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界州到昆侖山下,金鳳和永福走了三個月。
將永福安置在山下的一個小村中,金鳳便備齊了衣物和幹糧飲水,改扮了男裝,準備上山。她覺得自己腦筋是有些不太正常的,可是走到了這一步,也就不管這許多了。遠望連綿不絕,積雪如玉的峰頂,金鳳按了按胸口。
出發前,永福扯著她的袖子在眼皮上揩了又揩,半晌說出一句話來:
“黑胖啊,我覺得既然是真心喜歡的人,還是要在一起才好。”
金鳳恍了一會兒神,道:“也不盡然。有時候不在一起,反比在一起更好。”
永福思念著趙屠夫,恨鐵不成鋼地捶了金鳳一拳:“滾!”
金鳳上的這一座山,名喚怒蛟山,是昆侖山脈中不高不低的一座。
《山海經》有雲: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之虛,方八百裏,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而有九井,以玉為檻。麵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
金鳳在昆侖山上沒有遇到參天木禾,沒有遇到開明獸,更沒有遇到傳說中的西王母或周穆王。
她在山下詢問了當地的獵戶,選了一條比較寬敞,人煙較密的上山的路。白天隻是行路,餓了便拿些幹糧熏肉來吃,到晚上便和路上遇到的獵戶旅人們燃起火堆驅走蚊蟲野獸。一路上一心一意向上攀登,有時覺得恐懼,有時又覺興奮,想想自己一介女子,能走萬裏路,見千山暮雪,已是死而無憾。
隻是想起段雲嶂時,又會有些悵然。那日在界州府別過,原以為他會窮追不舍,不料卻再也沒有見到他的蹤跡,想來是被她罵了一番傷了心,又或灰了心,對她絕了念頭,於是回京城了。
她想,有一天她想起此刻的作為,也許會後悔的。
可是如果沒有作出這樣的決定,她是一定會後悔的。
她自幼家境捉襟見肘,從不敢奢求什麼,隻管隨遇而安。後來也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俯瞰蒼生,卻覺得內心更是貧乏,反不如自己踽踽獨行於這險峰之中更覺心胸坦蕩。
如果此刻那個人在她身邊,與她攜手看這萬裏山河,該有多好。隻是他身上的重擔比她更甚,更加不敢絲毫有失。就像她不敢留在他身邊,為他增添昏君罵名,她亦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讓他失去百官的信賴,讓他的誌向和抱負難於實現。他該是決絕而智慧的君主,內心有一個柔軟的角落,卻並不把它放在身邊成為弱點。
何況,她亦有自己的小心腸。
多說無益,人本當一心向前。
再向上攀登,便是苦寒之地,連鬆柏這般堅忍的剛烈君子亦無法存活,隻剩茫茫一色的冰雪。
金鳳裹著厚實的棉衣,外頭套著一層羊皮襖子,在冰雪中艱難地跋涉。山頂上冰雪結凍,十分光滑,隻有一一些不太平整的突出石塊可供下腳,但仍需以匕首插入冰壁,方可穩妥地向上攀登。所幸的是天氣十分晴朗,陽光明媚,山頂上倒也不像想象中那麼寒冷。
到了一方較平坦的空地,金鳳勉強站穩,長長地喘了一口氣。仰望峰頂,那麼遠又那麼近。耳中有些悶,胸口也似壓了塊石頭,不過獵戶們說這是正常的。
金鳳在平地上坐下,從身後包裹裏掏出幾片肉幹,夾在幹餅子裏,張大了嘴,啃了起來。那餅子在山上被凍得發硬,險些硌掉她的門牙。金鳳便將它握在手裏,妄圖掰成兩半,豈料用力過猛,那餅子非但沒有柔順地變作兩半,卻像暗器一樣橫空飛了出去,掉落山下。
金鳳呆住了,望著那餅子落下的方向,眼圈有些發紅。
那是她身上最後幾片肉幹了。
有些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嘴唇,她搓著手站起來,正要離開,空地下麵驀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似笑非笑:
“天上掉餡餅這種事,原來真的會發生啊。”
金鳳一怔,未等她醒悟過來,一個熟悉的頭顱從坡下冒出來,挑著眉,帶著幾分揶揄地看著她。
“劉黑胖,”他揚揚手裏夾著肉幹的餅子,“心裏在滴血吧?看看,要是沒有我,你可怎麼辦。”
這是一個絕對絕對不可能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段雲嶂!你怎麼會在這裏!”金鳳大叫起來。
“你既然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段雲嶂笑著攀上來,走近她身邊,將毫發無損的餅子放進她手裏。
金鳳慌忙看了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瞪他:“堂堂一國之君,孤身一人來到這種地方,像話麼?朝廷政事怎麼辦?太後怎麼辦?還有……”
嘴裏被塞了一顆什麼東西,甜的。居然是麻糖。
“劉黑胖,我發覺你越來越囉嗦了。照這麼下去,很快會變成黃臉婆的。”段雲嶂雙臂交叉在胸前,想了想,又蹙眉道,“不對,看你這架勢,一輩子也不會變成黃臉婆了,隻能是個黑胖。”
金鳳怒:“你跟了我一路?”
段雲嶂一哂:“誰說我跟著你了。我想來這昆侖山看一看,不行?”
“……”金鳳無言,這個厚顏無恥的!
“那麼草民不妨礙皇帝陛下您了。草民先行一步。”她氣勢洶洶地緊了緊包袱,轉身便走。
段雲嶂一把扯住她的包袱,將她拉回來:“我餓了。”
“你餓了關我什麼事?”金鳳揚起下巴,不耐煩地扯著包袱。
“剛才我救了你的餅子,你難道不該分我一半?”
金鳳看了看手中的餅子:“分你一半就分你一半。”她又用力去掰那餅子,無奈餅子依舊巋然不動。
“全都給你!”金鳳索性把整個餅子往段雲嶂懷裏一塞。
段雲嶂歎氣,又把她扯回來:“你就這麼想快點離開我?”
“是。”
他再歎:“就算不想看到我,一個人在山上,也該好好吃東西的。隻吃這幹餅可怎麼行?”
金鳳茫然不知其意,段雲嶂牽著她的手將她拉到個舒適的地方坐下。
“你要幹什麼?”金鳳防備地看他一眼。
段雲嶂嘿笑:“黑胖,見過變戲法麼?”
他拍了拍手,忽然神奇地從身後摸出一塊紫色的糕點來:“這是你喜歡吃的黑糯米糕。”
金鳳張大了嘴。
段雲嶂又拍了拍手,手上又多出一個桃子。
金鳳搶過那桃子,是真的,表麵還有小小的絨毛。
再拍手,居然是一個紙包的全油小烤雞。
金鳳目瞪口呆。
段雲嶂在她麵前盤腿坐下:“吃吧。”見她發呆,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別愣著了,吃完還要繼續上山。”
金鳳仔細打量了手中的食物,終於抬起頭,謹慎地問了一句:“你……真的是段雲嶂?該不會是什麼山鬼山神變了來戲弄我的吧?”
段雲嶂正啃著幹餅,聞言被嗆得厲害,險些飆出淚來。“你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他陰森森地貼近她:“連你的男人都認不出來?”
“誰是我的男人?”金鳳臉上微熱,當即變了臉色,扔下糯米糕,掉頭又要走。
段雲嶂見她又翻臉不認人,連忙上前,不由分說地扯住手腕,直拽進自己懷裏。
臉頰緊貼著段雲嶂的胸口,隻覺滾燙的嚇人,金鳳連忙推拒,段雲嶂索性將她狠狠箍在懷裏。
“別走。”他貼著她的發絲,“別離開我。我一路跟著你來到這裏,並不容易。黑胖,我沒有你是不行的,所以,別離開我。”
金鳳心中一悸。
“別再鬧脾氣了,好嗎?”他歎息,懷裏的女人別扭的可惱,卻又教人愛不釋手。這三個月來,沒有她在身邊,他都不知道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
金鳳鼻子一酸,淚水便開始在眼眶中打轉。
“我……”她吸了一口氣,“我不是鬧脾氣。我和你在一起,這是不行的,你還不明白麼?”
“隻要你願意,沒有什麼是不行的。”他將她拉開一點距離,如潭的黑眸灼灼地看進她的雙眼,似乎是一把暗夜中的火苗要直直燒進她心裏去。
金鳳張了張口,又要說什麼,卻被段雲嶂以指堵住了唇。
“什麼都別說,先聽我說。”
“你怕有你在我身邊,臣子們會反對,母後會不悅,民間會有不好的傳言,我知道。你想讓我成為一代明君,不想成為我的阻礙,我也知道。可是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我隻想為天下百姓做該做的事情,隻想成為我自己心中的明君,這就夠了。至於後世的史書如何寫,我不在乎。史書和你相比,不過是一疊廢紙。”
“你怕你讓我為難,讓我有弱點,讓我被詬病。可是這些在我看來,都是小事,可是失去了你,才最讓我為難。”
金鳳垂下眸子:“你不懂。你怎麼能說得如此輕巧……”
“我懂。”段雲嶂愛憐地撫上她的臉頰。“這些,都不是你離開我的最重要的原因。”
金鳳一凜。
“你離開我,是因為你不信我。”
“你……胡說什麼?”金鳳顫聲道。
“我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裏清楚你有多害怕。你怕你待在我身邊,會越來越不像原來的自己,你害怕將自己的未來和命運都交在我手中。所以你才會逃離。”段雲嶂繃緊了好看的劍眉,“在你心中,我就這麼不值得信賴麼?”
金鳳驚呆了。心中,仿佛有一個血淋淋的傷口被撕開,她向來將自己保護的好好的,從來沒有這樣以脆弱的麵目來麵對過誰。
淚水如泉湧出。
她用力揮開他的雙臂,倒退兩步:“如果你隻是一個普通的人,或者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人,我就什麼也不用顧忌。可是我們不是!有那麼多的誘惑,那麼多的猜忌,也許有一天,你會忘記你為什麼會愛上像我這樣的女子,可是你永遠不會忘記我是劉歇的女兒。我並沒有把握讓你這一輩子隻愛我一個人,萬一你要納妃,我更加不能夠容忍。”
“如果我沒有愛上你,也許一切就沒有這麼複雜,我會努力去做一個好皇後。可是,現在不行了。”
“所以,你還是無法相信我。”段雲嶂按住胸口,仿佛胸中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我並不是不相信你。”金鳳無力地搖搖頭,“也許我們還不夠相愛,所以,沒有動力去變得更加勇敢。”她緩慢地抬起眼簾,虛弱地歎息:“回去吧。你是一國之君,三月不理朝政,京城會變成什麼樣子?”
段雲嶂沉默了。他的心便如這昆侖山上的積雪,緩緩結冰,而後,將終年不化。
金鳳轉身,眼淚掉落得更加厲害。
她抹了一把眼淚,狠了狠心,繼續前行。
段雲嶂盯著她的背影,忽然看見地麵的冰雪驀地顫了一顫。他敏銳地大呼出聲,身子也隨之向金鳳撲了過去:“小心!”
一陣刺耳的冰雪摩擦與重物墜地的響聲過後,金鳳發覺自己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腦袋一陣銳痛。
連忙轉過臉來,段雲嶂卻已不見。
第 76 章 一片冰心在玉壺
金鳳慌忙爬前幾步,倏然發現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冰洞,而段雲嶂正躺在洞底,不知死活。
額角似乎有鮮血滴落下來,可她渾然不覺。方才是他警覺冰層斷裂,搶先將她撲倒,自己卻掉進了冰洞麼?
金鳳大叫起來,反複呼喚著段雲嶂。
終於,冰洞下的段雲嶂抬起了頭,衝她微笑了一下。他動作緩慢地挪動著身軀,終於側坐起來。
“你還好麼?有沒有哪裏受傷?”金鳳問。
段雲嶂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而後抬頭苦笑:“腿斷了。”
金鳳茫然地看著他,第一次感覺到這樣不知所措。冰洞很深,他的腿摔斷了,肯定無法自行上來,而她身上既沒有繩索,有沒有鏟雪的工具,更無法助他上來。
“我……我下山去找人!”她從地上站起來,便要往山下跑。
“……別!”段雲嶂咳了一聲,連忙喝止她。“你現在下山,至少也要兩天兩夜才能到有人煙的地方,再領著人回來,我已經被冰雪埋住,凍死了。”
金鳳怔怔地看著他。
“黑胖?”段雲嶂吐了一口血沫,仰頭喚她一聲,以為她沒有聽到。
“那……該怎麼辦?”金鳳喃喃道。
段雲嶂被她問住。兩人都默然良久。
他們都不是慣在江湖行走的人,從來錦衣玉食,何嚐有過這樣的經驗,更加不曾處於如此孤立無援的境地。
真正流落到民間,就像兩個廢人,想不出任何辦法。
“那麼我來挖開冰洞,把你救出來。”金鳳咬了咬牙,開始用自己的手將冰洞邊緣的冰雪鏟開。
“你瘋了?”段雲嶂大驚。冰凍堅硬無比,她要在這冰洞中挖出一條道路來,無異於愚公移山。
金鳳手下仍不放鬆,口中卻挫敗地高喊:“那你說該怎麼辦?”
冰下久久無言。
金鳳於是緊咬下唇,繼續奮力挖掘。此刻她無暇去想他們是如何落到這般境地,無暇去想她和段雲嶂的愛恨情愁,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要把他救出來。
挖了許久,不過挖了半尺多深,金鳳的手指已腫得如棒槌般粗。
冰下忽然幽幽地道:“黑胖,別挖了。”
“為什麼!”金鳳喘著氣,手下並未停歇。
“再挖上幾個時辰,你的手就廢了。”
“我用腳來挖。”
“腳也會凍殘的。”
“我用嘴來咬。”
“……”段雲嶂沉默了一會兒,“黑胖,你這是何苦呢?為了一個你不在乎的人。”
金鳳呆了一呆,沒有反駁他,而是挖得更加拚命。
段雲嶂歎氣:“你不用管我,還是繼續朝前走吧。”
金鳳停住動作:“你說什麼?讓我繼續往前走?”
“是。”
“你讓我拋下你,繼續往前走?”金鳳不敢置信地問。
段雲嶂一窒,半晌,有些艱難地道:“黑胖,我知道你這麼遠趕來昆侖,是為了圓自己的一個夢。你以前從來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這是你的第一個夢。所以我這一路上並沒有阻攔你,而是默默地在背後跟著你。如今都快到山頂了,你不該放棄。”
“那你呢?你怎麼辦?”
“看如今的情形,我大概是活不成了。你下山以後,記得給京城捎個信,讓他們來尋我的屍首。”
金鳳無言。
看了看頭頂上積雪如玉的山頂,美得不似這世間應有的景致,此刻卻顯得殘酷而冰冷。
她說:“我不上去了。”
“為什麼?”段雲嶂訝然。
“我也不挖了。”
“黑胖……”
“雲嶂,我下去陪你。”
她在冰上靜靜地對自己微笑了一下,然後,順著冰洞的邊緣,滑了下去。
段雲嶂怔忡地看著她如一顆球一樣滾落在他麵前,看著她緩慢而不雅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著她動作有些遲滯地朝他走過來。
“劉黑胖,你真是瘋了是不是!”他驀然破口大罵。
金鳳渾然不覺他的憤怒,神情無波地低下頭去。
“疼麼?”她查看他受傷的腿。
段雲嶂哼了一聲,額頭上卻微微沁出冷汗來。金鳳伸手握住他的手,被他甩開。
“你這,算是同情麼?我完好無損時你偏要離我而去,如今我快要死了,你卻要和我生死相隨了麼?”他冷笑。
金鳳再去握他的手,這一次她沒有讓他甩開。
“別生我的氣了。”
段雲嶂惱怒地撇開臉:“你是白癡麼?為什麼跟著往下跳?”
金鳳發了一會兒愣,而後靠著冰壁,坐在段雲嶂身邊。
“總是我是要陪你一起死了。人家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信不信?”
段雲嶂冷淡地撇開頭。
金鳳笑笑,而後看著身邊男人俊逸的側臉,發起呆來。
“你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上去!”段雲嶂狼狽地罵她。
金鳳抱住他一條手臂,耍起了無賴:“反正是上不去了。這麼小的一個冰洞,你是趕不走我的。”
段雲嶂無計可施。
手臂上忽然傳來一股暖意。段雲嶂低頭,看見金鳳把自己的臉頰貼在他的手臂上。
“雲嶂,我並不是不相信你。”她喃喃道,“即使把性命交在你的手上,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段雲嶂胸坎劇震。
“你說我不夠愛你。那是錯的。我愛你的程度遠遠超出你所能夠想象的。我不是一個有勇氣的人,正是因為愛你,才漸漸有了勇氣。”
“有了勇氣,所以才敢離開我?”段雲嶂輕輕吐出一句話。
金鳳訕訕地笑笑:“那時候看起來,離開,似乎對你比較好呀。我不希望你的路走的太坎坷。難道,我真的錯得離譜麼?”
“所以你就留了一封廢後詔書,跑到昆侖山來?”
金鳳低頭:“我想來看看這千裏昆侖是什麼樣子。可是,這並不是為了圓一個夢而已。”
“這是我想念你的一種方式。”
段雲嶂劍眉微揚,漆黑的眸子漸漸轉深。
“再說一遍。”
“什麼?”
“這些話,再說一遍。”
金鳳臉上泛出些紅暈。
“這麼多,哪裏還能再說一遍?”
“那麼就告訴我,這三個月來,你有沒有想念過我。”
金鳳垂下眸子,身子顫了顫:
“每一天,都在想你。”
話音剛落,滾燙的雙唇便落在她唇上,將她後麵的話語盡數吞下。
“劉黑胖,你這個騙人精!”他咬住她的唇瓣,在她唇齒間模糊不清地說。“你簡直是我這一輩子的克星。”
而她則柔順地承受他所給予的暴風驟雨,並勾住他的脖子,將自己毫無保留地送上。“彼此彼此。”她在他肆虐的欲望中宛轉低吟,她的身心,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愉悅,這樣毫無顧忌。
她甚至伸手去扯他的腰帶。
段雲嶂攔住她不規矩的手,目光森冷地盯住她:“你知道你在做什麼麼?”
金鳳點頭。
“這裏很冷。”他尚有顧忌。
金鳳側首:“我不在乎。倒是你的腿傷……”
“不礙事,完全不礙事。”他拍著胸脯保證,臉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振奮。
金鳳微哂。
生死一線,這裏再也沒有擾人好事的宮人,沒有家國大事的後顧之憂,隻有一男,一女,和莽莽千裏昆侖。
千鈞一發的那一霎那,她神誌不清地問了一句:“你……還生我的氣麼?”
段雲嶂淩厲地反問她:“你呢,還敢離開我麼?”
她哭叫起來:“不敢了,永遠不敢了!”
至此,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終於功德圓滿。
三個時辰以後,金鳳在鋪著香軟的羊皮毯子的馬車中醒來。
她看了看紅漆的車頂,密不透風的車門,炭塊火紅的暖爐,最後目光停在車中央愜意地煮著一壺香茗的段雲嶂身上。
“這是在哪兒?”她喃喃道,驀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們……死了麼?”
段雲嶂挑眉:“你說呢?”
金鳳撓頭:“不像是死了……”
段雲嶂笑笑,獎勵似地摸摸她的頭:“我們在回京的路上。”
“我、我娘呢?”金鳳下意識地第一個想起娘親。
“她在後麵的馬車上。”
“哦……”金鳳寬下心。
忽然又覺得不妥。如果沒有記錯,他們應該是在昆侖山上的一個冰洞之中。
“我們得救了?”她興奮傾著身子。
“咳咳,”段雲嶂掩嘴,“可以這麼說。”
“是誰救了我們?”
“大內侍衛。”
“……什麼?”
在金鳳逼視的眼神中,段雲嶂慢慢坐正了身子:“事情吧,其實是這樣的。你看,我就算出宮離京,又怎麼可能是孤身一人呢?事實上有二十名大內侍衛一直跟在我身後……咳咳,準確地說是我們倆身後。我隻要放出身上攜帶的信號焰火,他們馬上便會趕來……”
金鳳的臉上,漸漸變了顏色。
段雲嶂小心地覷著她的臉色:“事情麼,就是這麼個事情。”唯恐她變臉,他連忙道,“你答應過永遠不再離開我的,可不能反悔!”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金鳳怒道。
段雲嶂嘿嘿一笑:“不記得也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共同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景……”
“段、雲、嶂!”
驛道上,一輛馬車中驀地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駕車的侍衛們有誌一同地抖了一抖,都曉得是住在河東的某隻母獅子開始發威了。
後麵一輛馬車中,徐娘半老的永福喜滋滋地對鏡梳妝。京城的家裏,趙屠夫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