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鄉村的小事(3)(1 / 3)

“囉囉唆唆地叨叨些個什麼!你就切你的菜吧!你的好兒子你就別提啦。”

陳姑媽從昨天晚上就知道陳公公開始不耐煩。關於兒子沒有回來這件事,把他們的家都像通通變更了。好像房子忽然透了洞,好像水瓶忽然漏了水,好像太陽也不從東邊出來,好像月亮也不從西邊落。陳姑媽還勉勉強強地像是照常在過著日子,而陳公公在她看來,那完全是可怕的。兒子走了兩夜,第一夜還算安靜靜地過來了,第二夜忽然就可怕起來。他通夜坐著,抽著煙,拉著衣襟,用笤帚掃著行李,掃著四耳帽子,掃著炕沿。上半夜嘴裏任意叨叨著,隨便想起什麼來就說什麼,說到他兒子的左腿上生下來時就有一塊青痣:

“你忘了嗎?老娘婆(即產婆)不是說過,這孩子要好好看著他,腿上有病,是主走星照命……可就真忍心走下去啦!……他也不想想,留下他爹他娘,又是這年頭,出外有個好歹的,幹那勾當,若是犯在人家手裏,那還……那還說什麼呢!就連他爹也逃不出法網……義勇隊,義勇隊,好漢子是要幹的,可是他也得想想爹和娘啊!爹娘就你一個……”

上半夜他一直叨叨著,使陳姑媽也不能睡覺。下半夜他就開始一句話也不說,忽然他像變成了啞子,同時也變成了聾子似的。從清早起來,他就不說一句話。陳姑媽問他早飯煮點高粱粥吃吧,可是連一個字的回答,也沒有從他嘴裏吐出來。他紮好腰帶,戴起帽子就走了。大概是在外邊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那工夫,陳姑媽在刷一個鍋都沒有刷完,她一邊淘著刷鍋水,一邊又問一聲:

“早晨就吃高粱米粥好不好呢?”

他沒有回答她,兩次他都並沒聽見的樣子。第三次,她就不敢問了。

晚飯又吃什麼呢?又這麼大的風。她想還是先把蘿卜絲切出來,燒湯也好,炒著吃也好。一向她做飯,是做三個人吃的,現在要做兩個人吃的。隻少了一個人,連下米也不知道下多少。那一點米。在盆底上,洗起來簡直是拿不上手來。

“那孩子,真能吃,一頓飯三四碗……可不嗎,20多歲的大小夥子是正能吃的時候……”

她用飯勺子攪了一下那剩在瓦盆裏的早晨的高粱米粥。高粱米粥,凝了一個明光光的大泡。飯勺子在上麵觸破了它,它還發出有彈性的觸在豬皮凍上似的響聲:“稀飯就是這樣,剩下來的扔了又可惜,吃吧,又不好吃,一熱,就粥不是粥了,飯也不是飯……”

她想要決定這個問題,勺子就在小瓦盆邊上沉吟了兩下。她好像思想家似的,很困難的感到她的思維方法全不夠用。

陳公公又跑出去了,隨著打開的門扇撲進來的風塵,又遮蓋了陳姑媽。

他們的兒子前天一出去就沒回來,不是當了土匪,就是當了義勇軍,也許是就當了義勇軍,陳公公記得清清楚楚的,那孩子從去年冬天就說做棉褲要做厚一點,還讓他的母親把四耳帽子換上兩塊新皮子。他說:

“要幹,拍拍屁股就去幹,弄得利利索索的。”

陳公公就為著這話問過他:

“你要幹什麼呢?”

當時,他隻反問他父親一句沒有結論的話,可是陳公公聽了兒子的話,隻答應兩聲:“唉!唉!”也是同樣的沒有結論。

“爹!你想想要幹什麼去!”兒子說的隻是這一句。

陳公公在房簷下撲著一顆打在他臉上的雞毛,他順手就把它扔在風裏邊。看起來那雞毛簡直是被風奪走的,並不像他把它丟開的。因它一離開手邊,要想抓也抓不住,要想看也看不見,好像它早已決定了方向就等著奔去的樣子。陳公公正在想著兒子那句話,他的鼻子上又打來了第二顆雞毛,說不定是一團狗毛他隻覺得毛茸茸的,他就用手把它撲掉了。他又接著想,同時望著西方,他把腳跟抬起來,把全身的力量都站在他的腳尖上。假若有太陽,他就像孩子似的看著太陽是怎樣落山的。假若有晚霞,他就像孩子似的翹起腳尖來,要看到晚霞後麵究竟還有什麼。而現在西方和東方一樣,南方和北方也都一樣,混混溶溶的,黃的色素遮迷過眼睛所能看到的曠野,除非有山或者有海會把這大風遮住,不然它就永遠要沒有止境地刮過去似的。無論清早,無論晌午和黃昏,無論有天河橫在天上的夜,無論過年或過節,無論春夏和秋冬。

現在大風像在洗刷著什麼似的,房頂沒有麻雀飛在上麵,大田上看不見一個人影,大道上也斷絕了車馬和行人。而人家的煙囪裏更沒有一家冒著煙的,一切都被大風吹幹了。這活的村莊變成了剛剛被掘出土地的化石村莊了。一切活動著的都停止了,一切響叫著的都啞默了,一切歌唱著的都在歎息了,一切發光的都變成混濁的了,一切顏色都變成沒有顏色了。

陳姑媽抵抗著大風的威脅,抵抗著兒子跑了的恐怖,又抵抗著陳公公為著兒子跑走的焦煩。

她坐在條凳上,手裏折著經過一個冬天還未十分幹的柳條技,折起四五節來。她就放在她麵前臨時生起的火堆裏,火堆為著剛剛丟進去的樹枝隨時起著爆炸,黑煙充滿著全屋,好像暴雨快要來臨時天空的黑雲似的。這黑煙和黑雲不一樣,它十分會刺激人的鼻子、眼睛和喉嚨……

“加小心哪!離灶火腔遠一點阿……大風會從灶火門把柴火抽進去的……”

陳公公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樹枝來也折幾棵。

“我看晚上就吃點麵片湯吧……連湯帶飯的,省事。”

這話在陳姑媽,就好像小孩子剛一學說話時,先把每個字在心裏想了好幾遍,而說時又把每個字用心考慮著。她怕又像早飯時一樣,問他,他不回答,吃高粱米粥時,他又吃不下去。

“什麼都行,你快做吧,吃了好讓我也出去走一趟。”

陳姑媽一聽說讓她快做,拿起瓦盆來就放在炕沿上,小麵口袋裏隻剩一碗多麵,通通攪和在瓦盆底上。

“這不太少了嗎?……反正多少就這些,不夠吃,我就不吃。”她想。

陳公公一會兒跑進來,一會兒跑出去,隻要他的眼睛看了她一下,她總覺得就要問她:

“還沒做好嗎?還沒做好嗎?”

她越怕他在她身邊走來走去,他就越在她身邊走來走去。燃燒著的柳條噝啦噝啦地發出水聲來,她趕快放下手裏在撕著的麵片,抓起掃地笤帚來煽著火,鍋裏的湯連響邊都不響邊,湯水絲毫沒有滾動聲,她非常著急。

“好啦吧?好啦就快端來吃……天不早啦……吃完啦我也許出去繞一圈……”

“好啦,好啦!用不了一袋煙的工夫就好啦……”

她打開鍋蓋吹著氣看看,那麵片和死的小白魚似的,一動也不動地漂在水皮上。

“好啦就端來呀!吃啊!”

“好啦……好啦……”

陳姑媽答應著,又開開鍋蓋,雖然湯還不翻花,她又勉強地丟進幾條麵片去。並且嚐一嚐湯或鹹或淡,鐵勺子的邊剛一貼到嘴唇……“喲喲!”湯裏還忘記了放油。

陳姑媽有兩個油罐,一個裝豆油,一個裝棉花籽油,兩個油罐永遠並排地擺在碗櫥最下的一層,怎麼會弄錯呢!一年一年地這樣擺著,沒有弄錯過一次。但現在這錯誤不能挽回了,已經把點燈的棉花籽油撒在湯鍋裏了,雖然還沒有散開,用勺子是掏不起來的。勺子一觸上就把油圈觸破了,立刻就成無數的小油圈。假若用手去抓,也不見得會抓起來。

“好啦就吃啊!”

“好啦,好啦!”她非常害怕,自己也不知道她回答的聲音特別響亮。

她一邊吃著,一邊留心陳公公的眼睛。

“要加點湯嗎?還是要加點麵……”

她隻怕陳公公親手去盛麵,而盛了滿碗的棉花籽油來。要她盛時,她可以用嘴吹跑了浮在水皮上的棉花籽油,盡量去盛底上的。

一放下飯碗,陳公公就往外跑。開房門,他想起來他還沒戴帽子:

“我的帽子呢?”

“這兒呢,這兒呢。”

其實她真的沒有看見他的帽子,過於擔心了的緣故,順口答應了他。

陳公公吃完了棉花籽油的麵片湯,出來一見到風,感到非常涼爽。他用腳尖站著,他望著西方並不是他知道他的兒子在西方或是要從西方來,而是西方有一條大路可以通到城裏。

曠野,遠方,大平原上,看也看不見的地方,聽也聽不清的地方,狗叫聲、人聲、風聲、土地聲、山林聲,一切喧嘩,一切好像落在火焰裏的那種暴亂,在黃昏的晚霞之後,完全停息了。

西方平靜得連地麵都有被什麼割據去了的感覺,而東方也是一樣。好像剛剛被大旋風掃過的柴欄,又好像被暴雨洗刷過的庭院,狂亂的和暴躁的完全停息了。停息得那麼斷然,像是在遠方並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今天的夜,和昨天的夜完全一樣,仍舊能夠煥發著黃昏以前的記憶的,一點也沒有留存。地平線遠處或近處完全和昨夜一樣平坦地展放著,天河的繁星仍舊和小銀片似的成群的從東北方列到西南方去。地麵和昨夜一樣的啞默,而天河和昨夜一樣的繁華。一切完全和昨夜一樣。

豆油燈照例是先從前村點起,而後是中間的那個村子,而再後是最末的那個村子。前村最大,中間的村子不太大,而最末的一個最不大。這三個村子好像祖父、父親和兒子,他們一個牽著一個地站在平原上。冬天落雪的天氣,這三個村子就一齊變白了。而後用笤帚打掃出一條小道來,前村的人經過後村的時候,必須說一聲:

“好大的雪呀!”

後村的人走過中村時,也必須對於這大雪問候一聲,這雪是煙雪或棉花雪,或清雪。

春天雁來的晌午,他們這三個村子就一齊聽著雁鳴,秋天烏鴉經過天空的早晨,這三個村子也一齊看著遮天的黑色的大群。陳姑媽住在最後的村子邊上,她的門前一棵樹也沒有。一頭牛,一匹馬,一個狗或是幾隻豬,這些她都沒有養,隻有一對紅公雞在雞架上蹲著,或是在房前尋食小蟲或米粒,那火紅的雞冠子迎著太陽向左擺一下,向右蕩一下,而後閉著眼睛用一隻腿站在房前或柴堆上,那實在是一對小紅鶴。而現在它們早就鑽進雞架去,和昨夜一樣也早就睡著了。

陳姑媽的燈碗子也不是最末一個點起,也不是最先一個點起。陳姑媽記得,在一年之中,她沒有點幾次燈,燈碗完全被蛛絲蒙蓋著,燈芯落到燈碗裏了,尚未用完的一點燈油混了塵土都粘在燈碗了。

陳姑媽站在鍋台上,把擺在灶王爺板上的燈碗取下來,用剪刀的尖端攪著燈碗底,那一點點棉花籽油雖然變得糨糊一樣,但是仍舊發著一點油光,又加上一點新從罐子倒出來的棉花籽油,小燈於是劈劈啦啦地站在炕沿上了。

陳姑媽在燒香之前,先洗了手。平日很少用過的家製的肥皂,今天她存心多擦一些,冬天因為風吹而麻皮了的手一開春就橫橫豎豎的裂著滿手的小口,如同冬天裏被凍裂的大地。雖然春風晝夜地吹擊,想要彌補了這缺隙,不但沒有彌補上,反而更把它們吹得深隱而裸露了。陳姑媽又用原來那塊過年時寫對聯剩下的紅紙把肥皂包好。肥皂因為被空氣的銷蝕,還落了白花花的堿末兒在陳姑媽的大襟上,她用笤帚掃掉了那些。又從梳頭匣子摸出黑乎乎的一麵玻璃磚鏡子來,她一照那鏡子,她的臉就在鏡子裏被切成橫橫豎豎的許多方格子。那塊鏡子在十多年前被打碎了以後,就纏上四、五尺長的紅頭繩,現在仍舊是那塊鏡子。她想要照一照碎頭發絲是否還垂在額前,結果什麼也沒有看見,隻恍恍惚惚地她還認識鏡子裏邊的確是她自己的臉。她記得近幾年來鏡子就不常用,隻有在過新年的時候,四月十八上廟會的時候,再就是前村娶媳婦或是喪事,她才把鏡子拿出來照照,所以那紅頭繩若不是她自己還記得,誰看了敢說原先那紅頭繩是紅的?因為發黴和油膩得使手觸上去時感到了是觸到膠上似的。陳姑媽連更遠一點的集會也沒有參加過,所以她養成了習慣,怕過河,怕下坡路,怕經過樹林,更怕的還有墳場,尤其是墳場裏梟鳥的叫聲,無論白天或夜裏,什麼時候聽,她就什麼時候害怕。

陳姑媽洗完了手,扣好了小銅盒在櫃底下。她在灶王爺板上的香爐裏,插了三炷香。接著她就跪下去,向著那三個並排的小紅火點叩了三個頭。她想要念一段“上香頭”,因為那經文並沒有全記住,她想若不念了成套的,那更是對神的不敬,更是沒有誠心。於是胸扣著緊緊的一雙掌心,她虔誠地跪著。

灶王爺不曉得知不知道陳姑媽的兒子到底哪裏去了,隻在香火後邊靜靜地坐著。蛛絲混著油煙,從新年他和灶王奶奶並排的被糨糊貼在一張木板上那一天起,就無間斷地蒙在他的臉上。大概什麼也看不著了,雖然陳姑媽的眼睛為著兒子就要流下眼淚來。

外邊的風一停下來,空氣寧靜得連針尖都不敢觸上去。充滿著人們的感覺的都是極脆弱而又極完整的東西。村莊又恢複了它原來的生命。脫落了草的房脊靜靜地在那裏躺著。幾乎被拔走了的小樹垂著頭在休息。鴨子呱呱地在叫,相同喜歡大笑的人遇到了一起。白狗、黃狗、黑花狗……也許兩條平日一見到非咬架不可的狗,風一靜下來,它們都前村後村地跑在一起。完全是一個平靜的夜晚,遠處傳來的人聲,清澈得使人疑心從山澗裏發出來的。

陳公公在窗外來回地踱走,他的思想係在他兒子的身上,仿佛讓他把思想係在一顆隕星上一樣。隕星將要沉落到哪裏去,誰知道呢?

陳姑媽因為過度的虔誠而感動了她自己,她覺得自己的眼睛是濕了。讓孩子從自己手裏長到20歲,是多麼不容易!而最酸心的,不知是什麼無緣無故地把孩子奪了去。她跪在灶王爺前邊回想著她的一生,過去的她覺得就是那樣了。人一過了50,隻等著往60上數。還未到的歲數,她一想,還不是就要來了嗎?這不是眼前就開頭了嗎?她想要問一問灶王爺,她的兒子還能回來不能!因為這燒香的儀式過於感動了她,她隻覺得背上有點寒冷,眼睛有點發花。她一連用手背揩了三次眼睛,可是仍舊不能看見香爐碗裏的三炷香火。

她站起來,到櫃蓋上去取火柴盒時,她才想起來,那香是隔年的,因為潮濕而滅了。

“這是多麼不敬嗬!”

陳姑媽又站上鍋台去,打算把香重新點起。因為她不常站在高處,多少還有點害怕。正這時候,房門忽然打開了。

陳姑媽受著驚,幾乎從鍋台上跌下來。回頭一看,她說:

“喲喲!”

陳公公的兒子回來了,身上背著一對野雞。

一對野雞,當他往炕上一摔的時候,他的大笑和翻滾的開水卡啦卡啦似的開始了,又加上水缸和窗紙都被震動著,所以他的聲音還帶著回聲似的,和冬天從雪地上傳來的打獵人的笑聲一樣。但這並不是他今天特別出奇的笑,他笑的習慣就是這樣。從小孩子時候起,在蠶豆花和豌豆花之間,他和會叫的大鳥似的叫著。他從會走路的那天起,就跟陳公公跑在瓜田上,他的眼睛真的明亮得和瓜田裏的黃花似的,他的腿因為剛學著走路,常常耽不起那絲絲拉拉的瓜身的纏繞,跌倒是他每天的功課。而他不哭也不呻吟,假若擦破了膝蓋的皮膚而流了血,那血簡直不是他的一樣。他隻是跑著、笑著,同時嚷嚷著。若全身不穿衣裳,隻戴一個藍麻花布的兜肚,那就像野鴨子跑在瓜田上了,東顛西搖的,同時嚷著和笑著。並且這孩子一生下來陳姑媽就說:

“好大嗓門!長大了還不是個吹鼓手的角色!”

對於這初來的生命,不知道怎樣去喜歡他才好,往往用被人蔑視的行業或形容詞來形容。這孩子的哭聲實在大,老娘婆想說:

“真是一張好鑼鼓!”

可是他又不是女孩,男孩是不準罵他鑼鼓的,被罵了破鑼之類,傳說上不會起家……

今天他一進門就照著他的習慣大笑起來,若讓鄰居聽了,一定不會奇怪。若讓他的舅母或姑母聽了,也一定不會奇怪。她們都要說:

“這孩子就是這樣長大的呀!”

但是做父親和做母親的反而奇怪起來。他笑得在陳公公的眼裏簡直和黃昏之前大風似的,不能夠控製,無法控製,簡直是一種多餘,是一種浪費。

“這不是瘋子嗎……這……這……”

這是第一次陳姑媽對兒子起的壞的聯想。本來她想說:

“我的孩子啊!你可跑到哪兒去了呢!你……你可把你爹……”

她對她的兒子起了反感。他那麼坦蕩蕩的笑聲,就像他並沒有離開過家一樣。但是母親心裏想:“他是偷著跑的呀!”

父親站到紅躺箱的旁邊,離開兒子五六步遠,脊背靠在紅躺箱上。那紅躺箱還是隨著陳姑媽陪嫁來的,現在不能分清是紅的還是黑的了。正像現在不能分清陳姑媽的頭發是白的還是黑的一樣。

陳公公和生客似的站在那裏。陳姑媽也和生客一樣。隻有兒子才像這家的主人,他活躍地,誇張地,漠視了別的一切。他用嘴吹著野雞身上的花毛,用手指尖掃著野雞尾巴上的漂亮的長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