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鳳——哭了。
“……………………”
無聲地。不,她是壓抑著聲音流著淚。
停不下來。眼淚無可奈何地不斷湧出來。
寂寥的商務街深處。玉鳳藏在人跡罕至,空氣沉鬱的小巷裏,獨自忍耐著心中的疼痛。
“……………………”
逃走了——
自己放著失去意識的“父親”——槍騎士不管,逃走了。把他留在了那個可怕的女仆身邊。
自己真的是個不中用的“女兒”……。
傷害到從心底裏敬為“父親”的人……還因為敗給恐懼而逃走了。
這樣無能的自己不配備那個人稱為“女兒”。
毫無疑問……被討厭了。
“……………………”
淚水再次湧上來,玉鳳把身子縮得更緊了。
感覺這份悲哀永遠也無法拭去。
自己這種人……幹脆就在這悲哀中……就那樣……不留痕跡地消失就——
“你怎麼了?”
正在這時。
突然被搭話,玉鳳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
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在那裏——
站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子。
“對不起……爸爸。”
聽到突如其來的道歉,躺在自己房間裏的金剛寺把臉轉向旁邊。
“怎麼了?”
“因為……”
金剛寺的旁邊搭建著一套簡易床。睡在上麵的希爾比亞保持著背對金剛寺這樣說道,
“連人家都睡到爸爸的房間裏……。那些孩子作死……”
“我不是說了不在意的麼。”
“但是……”
“確實在同一個房間比較方便照顧啊。還是說你不願意和我住一個房間麼?”
“……”
怎麼可能不願意!如果是平時的希爾比亞的話會立刻這樣回答的吧。
但是,現在的希爾比亞——
“……………………”
“孩子”們對還沒康複就出遠門壞了身體的金剛寺和腿上負傷不淺的希爾比亞進行了良好的看護。他們有著各種各樣的過去。其中醫術比三流醫生還要好的人也不在少數。
但是,希爾比亞察覺到了把自己和金剛寺放在同一個房間裏有除了看護之外的意圖。不明白的,一定就隻有金剛寺了。
但是,那份心意現在讓希爾比亞感到難受。
然後,口中自然地又滑出了同樣的台詞。
“對不起……爸爸。”
“所以說,我都說了不在意……”
“不是!”
一不注意大聲喊了出來。
金剛寺微微睜大了眼睛。希爾比亞繼續說
“人家……人家真的是一事無成!如果葉太和爸爸不來的話說不定就已經死了!人家什麼都沒做到!”
“你救了羽炎……”
“那種事是當然的!但是,爸爸拜托我的是找到那孩子並帶回來吧?”
“那是……”
“人家……沒能抓住那孩子。而且還受到反擊落得這樣一個下場。給爸爸和大家都添了麻煩……人家……”
“……………………”
金剛寺無言地撐起身子,把那大大的手放在了希爾比亞的頭上。
“父親”溫暖而溫柔的手。但是,對現在的希爾比亞來說,那是更加催生心痛的動作。
“你什麼都沒做錯。”
“……………………”
“沒能抓到玉鳳也有我的責任。”
“……………………”
“而且,”
粗獷的臉上浮現出了覺得很好笑似的笑容,
“最後趕走玉鳳的是依子吧?雖然她看起來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但那可是相當生氣的狀態。再那樣的依子麵前連我都會想逃。說到底,依子那家夥以前開始就……”
依子——金剛寺每次說出那個名字,希爾比亞都會心口一疼。
過了一會,
“……希爾比亞?”
金剛寺注意到“女兒”的狀態有些奇怪,停住了嘴。
“……………………”
希爾比亞什麼都沒說。
終於,以像是擠出來的聲音說道。
“……爸爸。”
“嗯?”
“爸爸……對姐姐……”
“對依子姐……有意思麼?”
金剛寺瞪大了雙眼。
然後,
“噗……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爸爸!”
希爾比亞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金剛寺說,
“因們因為爸爸你每次一談到姐姐就顯得很開心……”
“是麼?是麼?嘛,畢竟她本來就是個有趣的家夥啊。”
“而且,昨天爸爸也拜托了姐姐羽炎的事……”
“你不是要找玉鳳麼?”
“就算那樣!就算那樣也希望能拜托給人家啊!希望人家能夠……能夠更加更加被依靠……”
無言以對。
希爾比亞感覺到自己忍不住開始流淚,用手捂住了臉。
“……嗚……”
“希爾比亞……”
“人家……要變得向姐姐那樣。”
“什麼……?”
“要變得像姐姐那樣強。要變得能讓爸爸依靠。變得像姐姐那樣……絕對要……”
這時候,
“……嗚。”
希爾比亞突然被抱住,吃了一驚。
“爸,爸爸……?”
金剛寺粗壯的手臂輕易地舉起了希爾比亞的身體,然後將她緊緊抱在了寬闊的前。
“啊……”
希爾比亞臉頰發熱。
平時都是希爾比亞去抱金剛寺。但是,金剛寺這樣抱自己,卻是在長大後很久沒有過的了。對這意想不到的突然襲擊,希爾比亞覺得無比害羞。
“就那樣就好。”
金剛寺在耳邊溫柔地說道。
“你就是你。我希望你活出你的本色。”
“爸爸……”
“而且。”
金剛寺苦笑著說,
“別多顧忌。多對我撒撒嬌。”
“誒……”
“努力固然不是壞事。但是別以為一個人什麼都能解決。我可是你的父親……姑且。”
“說……說什麼呢!”
希爾比亞慌忙說,
“才不是‘姑且’!爸爸就是爸爸!最棒的爸爸!人家的……大家的……最棒的爸爸……”
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希爾比亞就那樣把頭埋到了金剛寺胸前。
很開心,對成為了這個人的女兒這件事打心底裏感到開心。
根本不想想起遇到金剛寺以前的事。不,已經不會再想起了。金剛寺——“父親”的存在衝刷掉了一切艱辛的記憶。
希爾比亞再次注意到。
自己——是幸福的。
“爸爸……”
“嗯?”
“……最喜歡你了。”
希爾比亞發自內心地說道。
金剛寺露出笑容,溫柔地撫著希爾比亞的頭。
“柚子的姐姐來探病了。”
“!?”
葉太郎聽到愛麗絲的話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然後,
“……!”
“啊,沒事吧,葉太郎大人!”
葉太郎對慌忙靠近過來的愛麗絲露出假笑說,
“沒……沒問題,愛麗絲。”
“但是葉太郎大人剛才看起來非常痛……”
“比起那個。”
葉太郎一臉認真,
“柚子的姐姐……冴同學來了是真的麼?”
“是的。”
愛麗絲用力點了點頭,
“騎士部的諾麗小姐也一起來了。”
“是……是麼……”
葉太郎曖昧地回應道。說實話沒有餘裕去在意諾麗。
(怎……怎麼辦……)
葉太郎異常焦急。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止該用什麼表情麵對冴。但話雖這麼說,卻也不能不見。
葉太郎恢複意識是在三十分鍾左右之前。
腹部被玉鳳所刺的傷已經施加了完美的治療措施。立刻就明白了那是出自依子之手。
從以前開始,葉太郎在修行中負傷的時候從來都是依子幫他包紮的。常在戰場的騎士和傷病的治療脫不開幹係。葉太郎也能做到簡單的止血,但依子不止這種等級。她的技術不輸給外科醫生,接近手術的操作也能一臉平然地完成。雖然葉太郎因為日複一日的鍛煉而變得格外強韌,但這次要是沒有依子的治療的話很可能會死。
“……………………”
葉太郎畏畏縮縮地看向旁邊。
依子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縫著東西。
從恢複意識的時候開始,依子就已經在那裏了。她一聲不吭地一直再帶葉太郎身邊。
在二人獨處的無言空間裏,葉太郎覺得一陣胃疼。
“……………………”
想開口又把話吞了回去。如此重複。
不知該說什麼好。知道的隻有自己做了很不得了的是這一點,
雖然因為失血記憶變得有些曖昧,但是……。
自己……向依子——
“……嗚。”
每當會想起那時候的事,葉太郎都幾乎暈倒。
竟然對依子舉了槍!那可以說是比之前自己挑戰地位比自己高很多的金剛寺更不現實的事。
現在要問能不能做出同樣的事的話,立刻就會搖頭。
不認為依子會原諒那樣違逆她的人,一想到到時候會受到“懲罰”……不,是比那更恐怖的事,葉太郎就一陣萎縮——
“!”
依子突然站了起來。葉太郎拚命忍住了慘叫的衝動。
然後,她背向葉太郎,走向了門口。
“啊……!”
想起現在自己所直麵的另一個“現實”,葉太郎再次變得臉色鐵青。
依子打開門後,愛麗絲帶著冴站在門口。諾麗也在一邊。愛麗絲似乎是把葉太郎曖昧的回應當成了肯定,不知什麼時候把二人叫來了。
“葉太郎,還好麼~?”
“……………………”
葉太郎隻得以僵硬的表情麵對諾麗飄飄然的問題。躺在床上掛著點滴的狀況,一般來開怎麼都不會好吧……。
“啊咧,真緒呢?”
“真緒醬去學校了。”
愛麗絲回答了諾麗的問題。
“她說‘就算我呆在他身邊葉太郎的傷也不會好。那我就要做我該做的事’。”
“我知道她來了學校的啊。畢竟告訴諾麗‘葉太郎請假所以騎士部也休息’的也是真緒。”
“是那樣麼?啊,不,人家請假是因為人家是葉太郎大人的從屬騎士,必須得呆在他身邊……”
愛麗絲像在找借口似的慌忙說道。
沒錯……真緒和往常一樣去了學校。
真緒當然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雖然醒來的時候聽說葉太郎因為負傷而意識不清吃了一驚,但似乎聽依子說“真緒小姐請像平常一樣”,她就一個人去了學校。也並沒有強求說明讓依子和愛麗絲感到困擾。
真緒真的很堅強……一邊這樣想,有一邊覺得她不怎麼擔心自己,葉太郎稍微感覺有點寂寞——
“昨晚的事十分感謝。”
“……!”
聽到冴的聲音,葉太郎立刻回過神來。
一看發現冴正在房門口對依子道謝。葉太郎聽愛麗絲說依子代替失去意識的自己把冴送回了家,再次對自己感到難堪。
這時,
“那個……”
“能讓我——和花房君單獨聊聊麼?”
“!”
……來了。葉太郎不禁閉上了眼。
那對葉太郎來說無異於死亡宣告。給一直期盼,並終於抓住了的普通生活打上句號的話。
要說沒有留戀那是騙人的。但是,欺騙冴並傷害到她的罪過不能不贖。
會被說什麼呢……。
會被說別來上學了麼?還是會被說別再靠近我?
兩者都很有可能。再加上,她還有可能把自己是槍騎士這件事在學校裏公開。
不論她說什麼,葉太郎都是打算服從的。因為自己做過的事就是那麼過分。不知怎樣才能償還。但如果她希望的話自己願意傾盡一生——
“花房君。”
葉太郎睜開了眼睛。
依子她們已經出去了,房間裏之上下葉太郎和冴。
(冴同學……)
氣氛緊張。
葉太郎咽了口唾沫。
“……………………”
冴默默地低下了頭。
然後——
抬起頭說,
“花房君……”
“槍騎士——就是花房君對吧?”
“嗚……”
說出來了……。
葉太郎無法阻止表情變得僵硬。
要說不期待萬一她沒發現那是說謊。但那份期待瞬間被消滅了。那是無需多想理所當然的事。隻是自己對那還抱有留戀……。
“花房君。”
冴目不轉睛地盯著葉太郎。她在等待答案。
然後——
葉太郎沒有說謊。
“……………………”
葉太郎無言地,
點了點頭。
“……抱歉。”
擠出這句話已是拚盡全力。
然後,不禁再次緊緊閉上了雙眼。
“…………………………”
冴……到底會說什麼呢。到底會怎樣責難自己。
不,自己是打算坦然接受的。就算這樣,一想到要被一直關係良好的女生報以憤怒,就覺得無比辛酸。然後,對快要輸給那份苦楚的自己的弱小感到難堪。這樣……這樣不行。冴比自己更加痛苦。自己卻這樣的話就太對不起冴了。
“………………………………………………………………………………”
覺得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
(……?)
葉太郎注意到不自然的沉默,睜開眼睛。
“冴同學!?”
冴哭了。
她低著頭,肩膀顫抖著。
“誒……冴,冴同學!?抱歉,都怪我……”
葉太郎覺得她是覺得被自己騙了很不甘心所以哭了,慌忙向她探出了身子。
“嗚,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