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法國女子壓低聲音說:“在哈姆斯會更困難。”另外一個搭腔:“我們應該等在大馬士革。”女的說:“好,讓我們看看會發生什麼。”他們的對話讓我聽得雲裏霧裏,苦苦思索了一下後恍然大悟,這些家夥是戰地記者。一個叫洛勃的荷蘭人問我:“那麼你呢?你是做什麼的?”我說我隻是遊客啊,他撲哧一下笑了:“好吧,那我們都是遊客。”說完朝兩邊的同伴看了看,他們都對我意味深長地笑著。
“我真的隻是遊客。”我又重複了一遍。“在這種情況下?遊客?很酷對不對?”法國女的斜著眼睛瞄我,她完全不相信我。“你他媽的在拿我尋開心嗎?”洛勃覺得他們都開誠布公了,我還在死撐,真是太不誠實了。我覺得我再堅持下去就會傷了和氣,隻好說自己偶爾也是要裝一下酷地寫作,他們滿意地笑了。
洛勃邀請我跟他們一塊出去吃點東西,能跟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地記者吃消夜,真是求也求不來的機會,我馬上就屁顛屁顛地跟去了。我們走在夜深人靜的大馬士革街頭,記者果然是兼職的福爾摩斯,一路指出了好幾個牆上畫的隱晦的抗議政府的塗鴉,還討論出走哪條路可以拍到俯瞰政府大樓的照片,原來我在前線宅了這麼久都是白瞎的。我們到一家沙威瑪店吃了幾個卷餅,最後是洛勃付了賬,我也算蹭了一頓荷蘭人的飯。
爆炸後的第二天,大馬士革開始了全城大遊行,這是支持現任政府的遊行。數十輛鳴著警笛的白色車子呼嘯著從倭瑪葉清真寺出發,車裏麵裝著昨天在爆炸中喪生者的屍體,準備運往後山上去安葬。人群像送別英雄一樣跟著車子前行,他們揮舞著國旗喊著口號,有些舉著阿薩德的畫像,浩浩蕩蕩穿城而過。
人群中有人攙扶著一位婦女,她扒著一輛車子不肯離開,哭得很傷心,一邊哭一邊喊著口號,車子裏的屍體,應該是她的親人吧。我和洛勃站在路邊看,路人衝我們豎起拳頭,表示他們的決心,一個人對著我們喊:“一定會勝利!”
我對口號和遊行毫無興趣,狂熱能持續多久呢?它能解決問題嗎?隻有死亡是真實的,隻有那個婦女的悲傷是真實的。
我舉起相機錄影,一個路人撲了過來:“不許拍照!”又被便衣盯上了。洛勃十分謹慎,他包裏有一台大相機,但是始終沒有拿出來,顯然對於他們來說,這些場麵還不值得暴露身份,為了不惹麻煩我們就回去了。
回去的車上,司機抱怨說汽油開始限量供應了,“加不到油。”他說,“不過,沒有問題。”我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誰。
“你知道的吧?昨天……”“嗯,我知道,太糟了。”我說。
這就是今天的大馬士革,一切好像沒有變化,街上依然車水馬龍,隻是每個人看起來似乎都心事重重。
活得簡單才是最困難的
聖誕節後的第二天,我來到了瑪穆薩修道院。這是在大馬士革郊區一片荒涼的沙丘裏,我站在山腳,仰望修建在山尖上的修道院,它看起來似乎和大山融為了一體,一條運貨索道直通山上。
山腳一個阿叔說:“索道不開了,我幫你背包上去吧。”我擺擺手表示自己背,我可是爬過安納普爾那峰的人,這點山路算什麼。
氣喘籲籲地爬了半個小時,鑽進一個一米高的門洞,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大院子,一個德國修女迎了出來,她很抱歉地說:“現在情況特殊,所有的外國人都要登記。”
我很諒解地把護照給了她。她帶我上了二樓給我找地方住,又是貓腰鑽進一扇小門,《聖經》裏說,通往光明的門是窄的,所以瑪穆薩所有的門都小得可憐,房間看起來像一個大山洞,裏麵有十幾張高低鋪,牆邊居然有華麗麗的、正在散發熱氣的暖氣片!太棒了,終於可以洗掉我唯一一條已經穿了一個月的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