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異士奇行(1 / 3)

夕陽餘暉照耀在一條古道上,山風瑟瑟,一片荒涼寂靜。

這條古道,位居淮陽丘陵地區中,人煙稀少,每到傍晚之際,路上便杳無人跡。

其時正是元代英宗之世,蒙古鐵騎多年橫行中原,官吏盡是暴斂貪墨之輩,全國各地商旅因之更形冷落。

古道左側一片樹林之後,隱隱露出一角紅牆。

這時古道上出現一個黑衣僧人,一徑穿林而過,直抵林後寺院的門前。

但見這座寺院甚是殘舊破落,山門緊緊閉住。

黑衣僧人舉手敲門,門環聲震破四周岑寂。不久山門打開,出現一個衣衫殘落的中年和尚。黑衣僧人低著頭合十行了一禮,便舉步入去。中年和尚伸手攔住,道:“師兄請到別處投宿,這兒不行!”

黑衣僧人緩緩抬頭,那中年和尚不覺駭了一跳!隻見這黑衣僧人麵黃肌瘦,愁眉苦臉,但雙目精芒閃動,宛如冷電。

他趕快接道:“非是見外師兄,實因近年來左邊出現兩幫悍匪,他們定於今晚在此處歃血聯盟,不準外人入寺!”

黑衣僧人眼中光芒突然斂去,道:“裏麵地方甚是寬廣,貧衲隨便哪兒躲一躲就行了!”

那和尚歎氣道:“本寺目下隻有一座大殿尚存上蓋,師兄還是到別處掛單的好!”

黑衣僧人搖搖頭,舉步行去,那和尚攔他不住,頓腳道:“待會兒有事可別怪我!”一麵關上山門。

黑衣僧人步入僅存的大殿內,隻見殿中空無所有,四壁蕭然,除了壁龕中幾尊破舊佛像之外,隻有一盞長明燈,吊在大殿正中。他搖一搖頭,走到東北角落間打坐,麵向牆角。

一會兒工夫,山門環聲又響,那中年和尚出去開門,隻見來人身長八尺,一身青衣,身子極瘦,站在門口,宛如豎著一支青竹竿。和尚看了一怔,心想:“好瘦好高的人!”

往上望時,隻見此人麵貌隻是尖瘦一點兒,沒有特別之處。於是稍稍放心,道:“施主有何貴幹!”

這個青竹竿般的長人道:“沒事,進去坐坐!”一邁步便已跨入山門內五六尺之遠。此人話聲有如拗折竹竿,極是刺耳難聽。

那和尚趕快後退伸手攔住,道:“施主請到別處歇息,小寺不行!”

這個青竹般的長人眼睛一瞪,精光暴時,道:“誰說的?”

和尚打個寒噤,不敢說話,訕訕上前關住山門。待得他回頭時,那青衣長人已經人了大殿。

他站在山門後呆呆發怔,忽地一聲環響,把他駭了一跳。當即伸手開門,才一打開,外麵已伸人來一隻腳,把他擠在一旁,定睛看時,卻是個汙垢肮髒的道人,長得麵如滿月,又圓又肥。

那道人向他笑嘻嘻說聲“辛苦了!”叭噠連聲直向大殿走去,原來這肮髒道人腳上趿著一隻破鞋,踢在地上直響。

待得和尚怔完,那肮髒道人的鞋聲已消失,想是在殿中坐下,他一賭氣關住山門,便站著不動。片刻之後,環聲又響,和尚噘起嘴巴,理都不理。

門環聲隻響了一下,便不再響,和尚心中想道:這一個倒是容易打發,居然自己走了!

忽又轉念想道:“隻不知來的是什麼人?”這個念頭在他心中鑽來轉去,按捺不住,便又想道:“那人恐怕還未走遠,我何不開門瞧瞧?”

當下打開山門,驀見門口當中站著一個全身雪白之人,隻駭得心房猛烈一跳,幾乎從喉嚨中跳了出來!目光一轉,隻見那人不但衣服鞋襪無一不白。連麵色也比常人蒼白得多,找不到一絲血色。頭上還戴著一頂白色的皮帽。

這人不必開口,便自有一股寒冷之氣迫人而來。和尚打個冷顫不敢說話,伸手作出“請進”姿勢,那全身皆白之人冷冷瞅著他,不言不動。

和尚又打個冷顫,心中暗想:這人剛才在外麵也必定是這樣冰冷地瞪著他,雖是隔了一扇木門,但一塊木板哪能隔得住這種冰冷的目光?這麼一想,登時連打寒噤。

可是他打寒噤也無濟於事,這個白人仍然像個冰雪堆成的人像一般瞪視著他。和尚勉強壯起膽子,道:“施主請進吧!”那人低低哼了一聲,音調冰冷如雪。這才舉步向殿內行去。

和尚怔了一會兒,才漸漸定住心神。這時他懶得關門,幹脆站在山門當中。

夕陽已下,暮色朦隴。他往四麵看過沒有人影,心想大概再也沒有別的人會來了,方自鬆一口氣。突然眼前微暗。定睛一看:原來有兩個人站在他身前,竟不知是從何而來?沒有一點聲息!和尚好在連見怪事,這次膽子已嚇大許多,也不十分驚訝。

隻見左邊的一個身量高大,雖是穿著漢人服飾,但鼻高目陷,發黃眼碧,分明是非是漢人。右邊的一個卻是個漢族少女,長得極是秀麗,眉黛徽顰,眼波含怨,自具楚楚可人的風姿。

他望望那碧眼大漢,又望望那秀麗少女,心中甚是迷惑,忽然一隻巨掌抓住他胸口衣服,接著雙腳離地,有如騰雲駕霧般摔在丈許外的地上。幸好摔得不重,一下子就爬了起身。

那碧眼大漢和秀麗少女舉步走入大殿之內,隨手灑了一些東西在地上。殿中此時甚是黑暗,那盞長明燈發出昏黃黯淡的光線,根本照不到大殿陰黑的四周。碧眼大漢四望一眼,突然舉手圈指,向燈火遙遙彈去。火焰跳動一下,立時光亮了許多,但火頭顏色卻變得有點青青的,不似平常燈火。

他再向四周望去,隻見四個黑暗的角落中都有人坐著,但那四人都麵向牆角,頭顱低垂。

這碧睛大漢微微一笑,就在燈下盤坐,那秀麗少女也坐在他身邊,神情鬱鬱,對四角景象看都不看!

過了片刻工夫,四麵牆角忽地傳出呼吸之聲,生似是這四人驀然有了生命,一齊開始呼吸。緊接著這四人都坐直身子,轉回頭向殿中看。八道目光都集中在吊燈底下瞑目端坐的碧眼大漢。過了一會。才移到少女身上。

那碧眼大漢忽然開口道:“若是肚疼,便是中毒!”

東南角的肮髒道人打個哈哈,聲音響亮,震得殿瓦簌簌而響。

道人笑聲才歇,東北牆角的黑衣僧人呻吟一聲,碧眼大漢轉眼望去,隻見此僧愁眉苦臉,一臉病容。這時禿頭側處,便向牆壁撞去,似是久病纏身之下,毫無生趣,便欲一頭撞死!

禿頭和牆壁相撞之下,發出“咚”的一響,整個大殿忽然微微搖晃震動。碧眼大漢看了這等聲勢,隻淡淡一笑。心中卻驚想道:“好硬的頭。若是再撞幾下,此殿定當倒坍!這和尚功力之深,不在那道人之下!”

西北角坐著的便是那個像一根青竹竿般的長人,此時伸出手掌,在膝前磚地上連擊三下。

那碧眼大漢頓時感到地上傳來一陣輕微震動,目光轉投過去,那青竹般之人已緩緩收回手掌。

殿中驀地升起一種奇異聲音,低微得似有似無。細心一聽,仿佛是寒風在遠遠的冰山雪穀之中呼嘯。

碧眼大漢當即循聲向西甫角望去,這一角坐的是全身皆白的人。但見他高舉雙手,姿勢甚是奇特,片刻工夫,大殿之內氣溫陡然下降,寒冷異常。

那白衣人雙臂垂下之後,異聲便止。碧眼大漢暗暗驚心,忖道:這四人無一不是當世高手,各有絕技!今晚一齊出現此地,敢是為了對付我麼?轉念之時,目光迅速掃過那四人,隻見他們個個垂頭默坐,似是不曾發生過一點事故,便又想道,“怪不得我施展的‘借火傳毒’之舉失效,若是早點兒知道他們內功如此深厚,剛才出手便須用出毒性最烈的藥物才是!”

這時他也不甘示弱,學那四人模樣垂頭默坐,過了一陣,那個秀麗少女口中發出微弱的呻吟聲,碧眼大漢迅即取出幾顆黑瓜子給她。

少女取過,先吃掉瓜子仁,呻吟之聲立時停止,她跟著把那兒粒瓜子殼放在舌上細舔,舔了十多次之後,通通收放在一個小小絲囊中。

殿外天色已經漆黑,靜寂中忽然傳來一陣急驟蹄聲,越來越近,不久工夫,已到達寺外停住。隻聽一個宏亮雄傳的聲音道:“山門沒有關住,王大哥請!”

另一個人應道:“薛大哥先請!”兩人互相謙讓,一聽而知,這兩人乃是兩幫悍匪的首領。不久步聲迫近殿門,火光也透射入來。

大殿中陡然一亮,原來先進來了四個大漢,手中都持著火炬。緊接著二十餘人湧入來,一半穿著黑色勁裝,一半青色,他們首先瞧見大殿中心的大漢和少女,都停住腳步,接著便又見到四角盤坐之人。這一群剽悍大漢立時鼓噪起來,其中有兩人一起舉起右手,頓時鴉雀無聲。

這兩人之中的青衣漢子洪聲道:“黑衣幫和飛虎幫聯盟之事,也不怕官府得知,王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穿黑色勁裝的王大哥道:“薛大哥說得對!這天下原本就是我們漢人的!”

薛大哥道:“這當中坐著的番人倒也罷了,四角坐著都是漢人,竟然也來對付我們,最最可恨!”

王大哥應道:“見利忘義,合該斬首!”這話說得聲音斬截,口氣堅決,眾人都紛紛掣出兵器,等候首領下令,登時滿殿盡是森森的劍氣刀光。

東南角上的肮髒道人首先打個哈哈,長吟道:“曆代名山與名劍,崆峒從來第一家!”

他聲音響亮,轟轟烈烈,殿瓦都簌簌震動。

王、薛二人齊聲驚道:“原來是崆峒李不淨李仙長!”

那肮髒道人道:“什麼仙長不仙長的,一個髒道士罷了!”這回話聲已如常人,麵上帶笑,似是見人人識得他聲名,甚是高興。他接著道:“我李不淨可不是被功名富貴收買得動之人,諸位該當知道!”

王、薛兩人欠身抱拳道:“不淨仙長名震天下,乃是武林俠義中的著名人物,小人們自然知道!”

東北角上的黑衣僧人呻吟一聲,道:“百家千宗皆絕學,源頭原來在嵩山!”

王,薛二人又是一驚,道:“原來大師是少林病僧!”原來那黑衣僧人說的兩句,上句是指天下武術有千宗之多,皆有絕學。下句是說這百家千宗源起嵩山少林。是以王、薛二人一聽便知他是少林寺大大有名的“病僧”。

西北角的青衣長人發出折竹般的聲音,把眾人駭了一跳,隻聽他道:“洞庭許青竹,也不是賣身求榮之人!”

王、薛二人聽了急忙欠身行禮道:“許老前輩也是武林共欽的一代高手,小人等久仰大名!”

許青竹舉手指一指西南角上的白衣人,道:“那一位是雪山派的高手。他們這一派等閑不會開口說話,極少出山,想來也不會是隨附官府求取富貴之輩!”

那白衣人接口道:“兄弟冷如冰!”隻說了五字,報出姓名,口氣神情果真是寒冷如冰。

肮髒道人李不淨哈哈一笑,道:“這姓名真妙!”

病僧有氣無力地道:“冷施主乃是雪山派百年來罕有的高手,貧僧聞名已久!今晚幸會,心中佩服得很!”

那碧眼大漢從這四人的活中,聽出他們並非一道來的。甚至彼此間都不相識,心中好生驚疑。

王、薛兩人,此時向四角之人逐一行禮。連聲“得罪”,態度極是恭敬。接著轉眼望住當中的碧眼大漢,姓王道:“薛大哥,這番人在四位前輩高手之下,定然難逃一死,咱們不必理會!”

姓薛的大漢道:“王大哥說得對,咱們快到別處去,免得驚擾四位老前輩!”當即率著眾人,退出殿外。一會見工夫,蹄音已消逝在遠方。

這王、薛二人的話,眾人無不聽到,那碧眼漢子麵色陰陰沉沉,沒有一點兒表示。

那兩幫人馬帶走了火炬,殿中恢複原來的黯談情狀,五個人都不開口,殿中寂然無聲。

過了許久,碧眼大漢似乎己忍耐不住,睜開眼睛,緩緩觀察那四個武林高手,隻見他們都瞑目端坐。看來看去,卻推測不出他們有何打算?他的目光接著落在那秀麗的少女麵上,隻見她抱著雙膝,望著黑暗的殿門外麵,含愁脈脈,對於周圍之事好象一點兒都不關心。

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步聲,接著一個人走入殿來,此人長得麵圓身胖,容貌是甚忠厚和善。他看見殿中六人之後,微露驚疑之色,但接著碧眼大漢也大為驚詫,原來四角的人忽然都站起身,個個麵色沉凝,八道目光完全集中在那胖子身上。

這等情勢,一望而知:那四人都是在此地守候這個最後進來的胖子,而且決非善意。胖子似是感到情勢不妙,麵上肥肉輕輕顫抖一下,隨即便堆笑向當中的碧眼大漢和少女拱手道:

“兩位好啊!”

四角的人見他向碧眼大漢招呼,都不禁一怔,人人暗想:“莫非他們在此地約好見麵?”

這四人皆知那大漢武功不弱,又是使毒高手,對他不無忌憚之意!是以都不肯魯莽,各自坐下,等看明白形勢再說。

胖子看也不看四角之人,自言自語道:“這兒氣味有點兒不對,我還是到外麵歇息去!”

口中雖是這樣說,腳下卻不移動。

西北角上的許青竹怪笑一聲,接口道:“久聞南奸商公直外貌偽善忠厚,滿腹機詐奸謀,哪知見麵不如聞名,嘿,嘿!”最後兩聲冷笑,充滿輕視不屑之意。

李不淨道:“許兄之言,正好道出我髒道人心中之意,想他若是不露出情虛欲逃的破綻,還可蒙混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