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裴淳但覺對方三股內力激湧而至,勢不可當。大驚之下,已做聲不得,全神運功抵禦!餘下兩老丐眼見他還支持得住,先後喝道:“李四恨,周五怨來啦!”隻見一支鐵杖,一條鋼鞭,齊向短劍擊落。
周五怨揮動鋼鞭,呼的一聲在空中劃個圓圈,心中想道:“我這一鞭擊落,他勢必立刻喪命!此舉雖是為世除了大害,但窮家幫從此不能在江湖抬頭,咱們五老更是無顏見人。”
這兩個念頭在心頭激烈交戰,一時之間難以取決。左邊牆頭風聲颯然微響,一道紫衣人影疾瀉落地,正是那紫燕楊嵐。她已取出鐵琶琵,向裴淳頭頂砸落。
老丐周五怨大叫一聲:“楊姑娘使不得!”衝上前去,但他恰被其餘四丐隔往在右方,因此鋼鞭夠不上部位。
裴淳已覺到勁風壓頂,心中暗叫一聲我命休矣!不禁閉上雙眼。
忽感劍上壓力一鬆,同時聽到“當”的一聲大響,連忙睜目觀看,隻見老丐趙一悲麵色蒼白,已退開兩步,用鐵杖支住地麵。
原來趙一悲眼見裴淳危急,他雖是決意殺死裴淳,一則為世除去大害,免得將來又出現第二個“南奸”,二則他們刻下已查出商公直正是在溧陽城中,而那飛天夜叉博勒正是得他指點才找到窮家幫重地,以致多人中毒垂危,因此也含有殺死裴淳略報此仇之意!可是楊嵐忽然偷襲,此舉卻激起他們正義之心。
四老心意相通,當即由錢、孫、李三人奮力迫敵,趙一悲迅速彈起鐵杖代裴淳抵擋,可是由於楊嵐功力高強,加上他無暇換氣運力,是一擋之下,登時吃了大虧。
周五怨繞過去揮鞭攔住楊嵐,口中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裴淳好生不解。但他已趁機換了一口真氣內力轉強。
耳中隻聽楊嵐嗔聲道:“這小奸賊把我郭二哥也害了,死有餘辜,諸老何故攔我?”
周五怨答道:“咱們五人出手,已經成為笑柄,姑娘何必淌這渾水!”
裴淳一麵聽他們對答,一麵尋思,如何解決僵局?忽然聽到巷口那邊傳來馬嘶之聲,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那匹胭脂馬?”
趙一悲調息數轉,功力已複,喝道:“楊姑娘且看咱們取他性命……”鐵杖疾然舉起。
裴淳大急之下,運足全身真力,短劍向上一抬,抬起數寸。
錢、孫、李三老連忙使勁壓下,裴淳直到這時才猛地悟出師父傳授的一招手法,當即化實為虛,劍勢驀然沉下,緊接著化虛為實,短劍向上一推。
錢、孫、李三般兵器反而被自己的內力震得向上飛起,恰好架住趙一悲擊下杖勢。大響聲中,裴淳已從人影中掠上牆頭,踏牆疾奔。
裴淳放眼一瞥,巷口果然站著那匹紅馬。於是放盡腳程奔去,牆後喝叱之聲大起,但那時五老在混亂之下反而把楊嵐及其他乞丐阻住!因此裴淳奔到胭脂寶馬身邊時,眾人還未起步追來。
裴淳一躍上馬,雙腿猛夾。那胭脂寶馬雖是識得主人不肯讓別人乘坐,但裴淳腿力何等強勁?一夾之下,胭脂寶馬忍熬不住,長嘶一聲,撤蹄馳去。
此馬之快遠出裴淳意料之外,但見兩下屋子飛快倒退,街上行人甚多,根本無法製馭閃避,大駭之下,隻好傾前抱住馬頸。
但這胭脂寶馬極是靈活矯健,有時閃避不及,便四蹄齊起騰空越過。街道上一片驚駭擾鬧之聲,但裴淳卻沒有聽見,喧叫方起,他已遠去了。
轉眼間出了溧陽,那胭脂寶馬知道背上騎著的不是主人,是以放盡腳程,飛駛迅馳。原來以前有過幾次遭人覬覦盜竊、盜馬之人自是騎術精強之輩,胭脂寶馬不論如何跳蹶也奈何不了背上之人,便放盡腳程飛馳。盜馬之人都不料此馬如此快法,終於頭昏眼花跌將落地。
它此時,隻是重施故技,裴淳便是用力勒疆也沒用處。
這一陣狂奔迅馳,直到翌日天明時才緩了下來。那胭脂寶馬並非疲乏,隻是服貼了裴淳的馬上功夫。其實裴淳這一生隻騎過有限數次,但他武功高強,膽力豪壯,雙手抱緊馬頸,再也不會跌下。
忽見前麵有一座市鎮,甚是繁盛。入鎮後向人打聽,這才知道這胭脂寶馬竟在一夜之間馳出六百餘裏,已經是杭州與富陽之間的三和鎮。
他心中又訝又喜,原來這三和鎮正是李星橋寄居之地。這次下山,第一件事便是趨謁李星橋。卻因商公直揚言要加害窮家幫,所以才會先到了溧陽。
這時更不多想,一躍下馬,拉韁問路,一直走到一座高大宅院門前。他正要上前敲門,屋角忽然轉出一個女孩子,約是十五六歲,長得十分美貌,眼睛又圓又大。衝著他點頭一笑,說道:“大哥這匹馬真是好看極了。”
裴淳點點頭,心想這小姑娘麵皮好厚,竟敢跟陌生人扯答。
那美貌小姑娘笑容一斂,皺起鼻子,道:“幹嗎在心裏罵人?”
裴淳不禁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道:“哼,我聽得見!”裴淳一時參不透是真是假,但自己既然失口承認,隻好賠禮道歉。
她扭一扭身軀,說道:“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我們去問問你家的大人!”裴淳本來就忠厚不過,見到女孩子更是木訥,這時結結巴巴沒法回答。
隻見她化嗔為喜,嬌笑一聲,道:“我瞧你為人很是老實,這樣吧,這匹紅馬讓我騎一轉,我們從此和平無事,你瞧可好?”
裴淳吃一驚,說道:“我不是不肯,隻是這匹胭脂寶馬……”
小姑娘插口道:“它很難駕馭是不是?但你見過我的騎術沒有?哼,哼,我自小就在關外牧場長大,到現在為止已經騎過幾千匹馬,從來沒有駕馭不住的,你放心好了。”說時已走到他身邊,伸手來取韁繩。
裴淳還在遲疑,不意碰到她的手掌,但覺溫暖柔軟,心頭一震,連忙鬆手縮開。
那小姑娘笑吟吟躍上馬背,裴淳一來怕失去此馬,二來怕摔壞小姑娘。趕快拉住馬頭,說道:“寶馬啊,你就讓這位姑娘騎一會,千萬別發脾氣!”
小姑娘見他一本正經地跟馬兒說話,不禁咯咯的笑個不停,裴淳也不著惱,等她不笑了才說道:“姑娘須得小心,此馬腳程奇快無比,若是性急狂奔,一日之間可以把你載到千裏以外……”
她初時微微吃驚,接著喜道:“這話可是當真?”
裴淳還未回答,她接著又道:“我知道你不會講假話,好極了!”
裴淳隻是老實忠厚,卻不是蠢笨,這時聽出她話中另有意思,使不放手,問道:“姑娘,這‘好極了’是什麼意思?”
她微笑道:“我可以去瞧一個人,一會工夫便回來啦,你不用擔心!”
裴淳道:“那麼我在哪兒等你?”
她道:“你不是來找王老鏢師的麼?就在這門口等我好了!”
裴淳放手道:“好吧,你多加小心啊!”
他說得十分真摯懇切,小姑娘感激地點頭道:“你真是好人!”
紅馬馳出數丈,裴淳提氣運功迫出聲音叫道:“若是見不到我,請你敲門叫我出來!”
那胭脂寶馬霎時之間已去得遠遠的。裴淳回轉身敲了良久,還沒有人出來應門。
正在奇怪疑惑之時,忽聽蹄聲隱隱傳入耳中,回頭一望,原來那小姑娘已經轉了回來。
他大喜迎上去,小姑娘卻沒有下馬,說道:“我姓薛名飛光,大哥你貴姓大名?”
裴淳說了,問道:“薛姑娘已經瞧過朋友了?”
薛飛光答道:“還沒有。我想來想去,總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才回轉來!”
裴淳大驚失色,說道:“姑娘若果不是這麼想,便又怎樣?”
薛飛光笑道:“那就有如空中鳥路,水中魚痕,再也找不到我啦!”
裴淳透一口大氣,說道:“那樣我就慘啦!我還得趕回溧陽,一則把此馬還給別人,二則送藥救人……”
薛飛光問道:“這匹馬是誰的?我瞧八成兒是一位美貌姑娘的!”
裴淳道:“嘔,原來你也曉得紫燕楊嵐……”
薛飛光詳細問明楊嵐的相貌、年歲和武功等等,麵上笑容漸消,說道:“她肯把愛馬借給你,一定交情很好……”
裴淳搖搖頭道:“我幾乎死在她手下!”
她“喔”一聲,含笑道:“為什麼?你又不像輕薄無賴之輩。剛才碰到我的手就趕快縮開,可知你家教極是嚴厲!”
裴淳把中了商公直詭計之事約略一說,薛飛光大感興趣,說道:“我真想找個機會跟商公直鬥一鬥心機。上一次他已嚐過我的手段,下次碰上他,我一定替你出一口氣!”
裴淳聽過商公直敘述起見到李星橋的詳情,大喜道:“原來那一日就是你!他跟我說過,說是這斤鬥栽得十分痛心。下次你見到他千萬避開,他的武功很厲害!”
薛飛光笑吟吟道:“你不用替我擔心,以前我怕他武功,但現在卻不怕啦!李星橋傳給我幾手秘藝,雖是打不嬴他,逃走卻定然辦得到!”
裴淳心想她既得李師叔傳授絕藝,卻直叫他老人家的名字,大不應該。隻聽薛飛光又道:
“你找王老鏢師有什麼貴事?”
裴淳本不想說,但抬眼見她笑容嬌美,一派青春活潑的樣子,比雲秋心又是另一種風味,心中不忍得不說,便道:“我隻要謁見李師叔!”
薛飛光叫道:“幸虧你講出老實話,否則你一輩子也見不到他!”
裴淳大喜道:“那就有煩姑娘指點!”
薛飛光指一指背後馬鞍,說道:“上來吧,我帶你去!”裴淳聽她肯帶領自己前去,再不憂找不到地方,心中更喜,一躍而上。
他坐在馬後的鞍上時,才大感後悔。原來那馬鞍本是單人乘坐之用,這刻坐了兩人,自然緊緊貼在一起。那薛飛光軟綿綿的身軀貼靠在他胸懷中,秀發玉頸上又傳出陣陣若有若無的幽香,送入他鼻中。
裴淳猛一發覺時,神思不禁一蕩,繼而胭脂寶馬迅快飛去,他又須得伸手抱住她的纖腰。
這個當兒,不但裴淳迷迷糊糊,神思不屬,薛飛光也雙頰潮紅,呼吸急促。她原本天真爛漫,從沒想到男女間之事,所以才會叫裴淳上馬同坐。可是身子被裴淳強健有力的雙臂一抱,登時泛起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馬行迅速,不久己駛出二十餘裏,裴淳情緒漸漸平複,身子盡量向後退縮,雙臂也放鬆許多,單靠兩腿之力夾住馬腹。原來他自幼就修習上乘內功,兼持佛家止觀坐禪之法。前者隻是強身克敵,增進武功之道,倒還罷了,後者乃是佛家天台宗初祖智者大師所創。修此法者,第一須內具五緣,即持戒清淨,衣食具足,閑居靜處,息諸緣務,近善知識。第二是須外訶五欲,即訶去聲、色、香、味、觸五塵。第三須棄五蓋,即摒棄心念中貪欲、嗔恚、睡眠、掉舉、疑之五蓋。至此內外諸障既去,還要調和五事,行五方便等等才能進修止觀坐裨工夫。因此裴淳一念驚覺,立即能夠摒棄心中綺幻之思。
薛飛光感覺他雙臂放鬆,心中疑道:“莫非他不喜歡我了。”此念一生,頓時羞嗔交集,當下勒住坐騎。
裴淳凝神望去,隻見前麵數裏之遙有座村莊,心想李師叔遷隱此村,果是不易找到。
隻聽薛飛光問道:“你找李星橋有什麼事?”
裴淳答道:“我師父說李師叔有難,故此差我瞧瞧!”
薛飛光問道:“你師父是誰?”
裴淳還未回答,薛飛光驚叫一聲,道:“敢是趙雲坡?”
裴淳應道:“正是!”鬥然間胸口一疼,原來薛飛光不聲不響一肘撞在他胸口,“砰”
一聲跌倒馬下。
薛飛光冷冷道:“我早該推想出你是趙雲坡的徒弟!”
裴淳爬起身子:一麵推揉胸口,一麵訝疑地瞧著她,薛飛光又道:“我這一肘擊中你胸口‘紫官穴’上,別的人此穴被擊,重則喪命,輕的也須昏臥十天八日。隻有趙雲坡的‘天罡封穴’功夫才封得住,可知你真是他的得意弟子!”
她的口氣十分冰冷,生似跟仇人說話一般。裴淳暗想,這其中必與師父大有幹連,覺得不該怪她。可是心中仍然怪難受的,默默忖道:“她剛剛還跟我有說有笑,但忽然翻臉就這般凶惡,可見得師父常常說江湖人心反複險詐,果是不錯。”
薛飛光冷冷道:“我不帶你去啦……”抖韁催馬,霎時間去得遠了。
裴淳叫道:“但我的馬……”叫聲才出,人家已經去遠,隻好跌足歎氣不已!
過了一會,他振作起精神,快步奔到那座村莊,細問之下,哪裏找得出李師叔下落?
出得村外,不覺呆了,坐在路邊樹蔭下的石頭上,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身邊還有急待送給窮家幫的解毒靈藥,此事須得趕緊去辦。那匹胭脂寶馬也得還給楊嵐才行,不然的話,豈不是變成了搶馬強盜?再者他沒有這匹腳力,哪能在短時間內趕到溧陽?
上麵的事倘若辦妥,還須謁見李師叔,如若找不到薛飛光,則李師叔的下落也無從打聽,他想來想去,即使找到了她,她不肯理會自己也是枉然。越想就越發焦急煩惱,不由得連連歎氣。
樹後突然傳出一聲冷笑,接著薛飛光的聲音說道:“事情豈是歎氣就辦得了的……”
裴淳心中一陣急跳,轉眼望去,隻見樹後轉出一人,正是薛飛光。她靠在大樹身上,滿麵揶揄之色,仰望天空。
換了別人,這時定然難以向她開口,但裴淳為人寬厚,天性俠義,把救人之事看得比自身侮導還重!當下起身上前作揖道:“薛姑娘還生氣麼?”
薛飛光轉眼一望,見他態度誠懇真實,沒有半點油腔滑調,竟是當真怕她還在生氣的意思,心中大生好感。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問得好奇怪?我打了你,又搶了你的馬,把你撇在路上,我還能生你的氣?”
裴淳放了心,透一口長氣,道:“我正在發愁,隻怕永遠見不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