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巧計妙策(1 / 3)

不久之後,裴淳又在大道上奔馳,這已是第三次乘坐胭脂寶馬奔馳這條道路。他出了溧陽城外,便取出那個藏著太陽玉符的瓶子,瓶內原來本裝盛得有博勒的解藥,可是已被他自己中毒之時服了。他取出太陽玉符,握在掌心之中,隻覺一陣暖融了的氣流透入體內。

他雖是騎在馬上,仍然行起調元運氣的功夫,過了個把時辰,仍然沒有什麼不同。他不知道梁藥王說及太陽玉符隻是提醒他瓶內有博勒的解藥,實在不關太陽玉符之事,而梁藥王則不知那解藥業已用掉。

裴淳隻道自己太過心急,便仍然行功運氣。這一來胭脂寶馬的速度,自是遠不及上兩回,一直到了次日上午,才到達杭州富陽間的“三和鎮”。

此事他不敢驚動師叔,一直找到薛飛光的好友,那姓蘇的秀美村女。此時正是農忙之時,她一個人在家,見到裴淳,大吃一驚道:“你又來見薛姑娘麼?”

裴淳下馬之際,感到一陣暈眩,這刻尚未恢複,騎馬靜立了片刻,才道:“是的,又得麻煩姑娘,心中甚感不安!”

姓蘇的村女驚道:“裴大哥你怎麼啦?可是生病了?”

裴淳勉強打起精神,道:“我沒事,隻是累一點!”

姓蘇的村女略略放心,道:“這幾日薛姑娘沒有出門一步,我遠遠聽到她姑姑打罵之聲,昨天去找她,被她姑姑趕出來,始終沒見到她!”

裴淳聽了頓時愁容滿麵,看起來更是萎靡不振。姓蘇的村女瞧他這般形狀,心中甚是不忍,說道:“你且把馬匹牽剄屋後,到屋裏歇歇,我去找薛妹妹……”

裴淳登時精神一振,如言把馬匹牽到屋後,自己坐在堂屋內等候。姓蘇的村女匆匆去了,過了不久,便回轉來。裴淳見了她的神色,已知此行定必碰了釘子,心中雖是煩悶,卻不敢露諸形色。

姓蘇的村女說道:“我遠遠聽到她姑姑的罵人聲音,便知道不能見到薛妹妹,果然見不到,還被她姑姑罵了幾句,不準我再去找她!”

裴淳甚覺過意不去,再三道歉。姓蘇的村女道:“這不打緊,過幾日她姑姑的脾氣好了,我一定可以見到她。”裴淳心想此事十分迫促,焉能再等幾日?當下辭別出去,牽著馬在鎮上緩走,尋思計策。

這等情形已是第二趟,上一次想破了腦袋也無計可施,這次自然也不會出現奇跡,他專注的尋想法子,以致忘了疲倦饑渴,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時分。忽然被幾個人驚動,隻見好幾個漢子拉扯著一個年輕人。那年輕人口中連連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其餘的人都苦苦勸說,其中一個大聲道:“醜媳婦終須見公婆,你就回去一趟又有何妨……”

裴淳聽得明明白白,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醜媳婦終須見公婆,這話說得不錯,我遲早總得去見薛三姑姑,何不馬上就去?!”

此念一決,登時大感輕鬆,掉轉身直向鎮後走去,不久便望見那座矗立水田中的精致小樓。

他牽馬走過田塍,直抵小樓門前,隻聽一個尖銳聲音傳出來,道:“這幾日我心情壞得很,若是有人活得不耐煩,不妨登門求見!”

裴淳正要舉手叩門,聞言不禁一怔,那隻手停在半空,忖道:“薛三姑姑這話分明是對我說的。唉!她曾經連殺武林十大高手,武功高強不在話下,又是言出必行之人,我這一進去,非死在她手底不可……”

他本不是機變之人,這時完全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陣,綠扉“呀”地打開,門內站著一人,正是薛三姑,隻見她眼中泛射出冰冷森殺的光芒,凝視著裴淳。

裴淳呐呐道:“小侄特地前來拜謁三姑!”

薛三姑冷冷道:“我已疑心蘇丫頭不懷好意,果然是你差她來的!哼,上一次她也做過你的信差,是也不是?”裴淳一向老實,點頭承認。

薛三姑道:“你來得正好,我的一口冤氣憋了好多年,合該在你身上發泄……”右手在腰間一摸,取出一條細長的皮鞭。

裴淳早已料定她會下毒手,因此並不驚訝,同時也沒有時間讓他想到害怕與否的問題,隻急急道:“三姑姑,小侄是為了師叔……”

話未說完,薛三姑皮鞭已經揚起,發出“嗤”的一聲。裴淳聽出鞭上勁道十足,這一鞭落在身上非死不可,登時咽住下麵的話。

他自忖萬萬難以逃生,頓時心誌鬆懈渙散,猛覺眼前一黑,頭腦昏迷,咕咚一聲跌倒地上。

薛三姑手腕勁力一收,鞭梢嗤的一聲收回,愕然望住地上的少年。

她身後發出一聲尖叫,接著一道嬌小身影閃出來,撲在裴淳身上,薛三姑冷冷道:“回到屋裏去!”

那人影正是薛飛光,她雙手一觸之下,但覺裴淳全身冰冷,分明已死,不禁淚流滿麵。

尖聲叫道:“你為什麼要打死他,你為什麼要打死他?”

薛三姑喝道:“飛光,你膽敢如此放肆!”

薛飛光跳起身,哭道:“我不要跟你啦……”

薛三姑一怔,怒道:“好大膽的丫頭,我……我……”她一向心腸冷硬,但這刻卻說不出“殺死你”這三個字。

薛飛光道:“你除非殺死我,不然我就離開這兒,走得遠遠!我去找李伯伯,或是趙伯伯……”

薛三姑頓時麵色發白,生似薛飛光這句話乃是利刀深深刺入她的心房。薛飛光從來沒見過姑姑流露出這等軟弱受傷的表情,不禁一怔,叫了一聲“姑姑”。薛三姑擺擺手,顯得十分痛心地說道:“走吧,永遠不要回來見我!”

薛飛光歎口氣,道:“我年紀雖不大,可是卻曉得姑姑真愛我,但姑姑為何要殺死裴淳大哥?”

薛三姑道:“不,我從來不愛你!”

薛飛光道:“你一向都十分冷酷,翻臉無情,但這次我這般頂撞你,使你傷心,你仍然不肯說出殺死我的話,可見你心中很愛我!但你為什麼要殺死裴大哥?”

薛三姑麵色一沉,道:“為什麼不能殺死他?”她不再否認,等如承認當真很愛薛飛光。

薛三姑又問道:“你為了他就不理我了!”

薛飛光淚珠簌簌滴落襟上,道:“不,我本也舍不得離開姑姑,可是我見到了你,便會想起你殺死裴大哥這等好人,這件事我想得久了便會發瘋……”

薛三姑麵上神情稍為霽緩,要知薛飛光倘使不是深愛薛三姑的話,焉會因此罪愆以致瘋狂?

她緩緩道:“我沒有殺死他!”

薛飛光愕然道:“真的?那他怎會死了?”

薛三姑冷冷道:“我怎麼曉得?他隻說了半句話就倒在地上!哼,我講過不準他再見我,他居然膽敢上門,可見得絲毫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薛飛光這時已俯低身子細加查看,忽然大喜叫道:“裴大哥還沒有死……”

薛三姑暗暗鬆一口氣,但仍然冷冷的道:“好極了,等我救醒他再取他性命!”

薛飛光聽得清楚,心頭大震,當即跪在薛三姑麵前,哀聲道:“姑姑你不能饒他一命麼!”

薛三姑道:“我幾時講過的話不算數的?”

薛飛光但覺實是無法阻止姑姑殺死裴淳,於是又哀求道:“那麼姑姑你不要救醒他,讓他糊糊塗塗地死了也好,反正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永遠不死,他早點死了也沒有什麼!隻要不是死在你手底就行了!”

薛三姑沉吟一下,搖頭道:“不行,我定要問出他何故膽敢登門見我?”

薛飛光眼圈一紅,淚水又奪眶而出。但她此時已不似早先那麼悲傷激動,一麵流淚,一麵想道:“姑姑自負才智絕世,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弄個明白才肯罷休。裴大哥膽敢上門之事,她定必已設想出幾個原因,為了證實這些設想哪一個猜對,所以非救醒裴大哥不可!她若是一日得不到裴大哥的答案,那就一日不會殺死他……”

當下已有計較,停止哭泣,說道:“姑姑啊,我早先真不該那麼放肆,實是罪該萬死!”

薛三姑長眉輕輕一挑,心想這丫頭又向我弄詭使詐了,口中應道:“你年紀還小,姑姑不怪你!”

薛飛光拜謝過,又道:“裴大哥上次說,他聽趙伯伯提起過你,但那些話他須得想一想才能決定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說不轉告姑姑,他便答應下次見麵才說給我聽……”

薛三姑半信半疑,問道:“你提起這件事作甚?”

薛飛光:“我自從聽他說了這話,日夕猜想趙伯伯到底講你甚麼,說你好呢,還是說你不好?我隻要明白了這事之後,姑姑你再處置他可好!”

薛三姑頷首道:“可以!”隨即把裴淳搬到屋內,查看一陣,說道:“他身體虛弱之極,支持不住,所以昏死過去。我送他一粒少林派靈丹,雖然不能使他恢複原有功力,但也可以複原大半!”說罷,進房取出一顆丹藥,塞在裴淳口中。

薛飛光訝道:“這就奇了,裴大哥內功極是深厚,怎會變得這麼衰弱?”

薛三姑冷冷道:“你問出原因,說不定就想殺死他了,他一定認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薛飛光心中沒半點相信,嘴上卻答道:“若果他是這種人,我理都不要理他。好在他為人老實,待會我設法一哄,定必騙得出他的話!”說到此處,藥力已經發作,裴淳微微發出呻吟之聲,薛三姑立即走開。

片刻之間,裴淳睜開眼睛,一見薛飛光,大喜過望,急劇地坐起身,猛覺一陣頭暈,不禁扶額呻吟一聲。薛飛光說道:“我姑姑賜你一粒少林寺靈丹,可以恢複大半功力,你調息一下就沒事了!”

裴淳如言瞑目靜坐了半晌,但覺體力恢複,精神充沛,這才放心睜眼,說道:“在下須得先去拜射三姑姑……”

他滿心感激之下,把稱呼改為“三姑姑”,倍覺親切動人。在外麵偷聽的薛驚鴻怔一下,鬥然間升起又酸又憐愛的感觸,不禁淚水滿眶。

薛飛光一手拉住他,說道:“待會兒再去見姑姑不遲,你先告許我來此何事?”說話之時,用手指在他掌心寫道:“不可說出!”

裴淳大感茫然,不過他知道薛飛光此舉必有深意,不敢違背,沉吟了一下,說道:“江湖上的事你還是少知道一點的好,待我見到三姑姑再說!”她微笑點頭示意告訴,鼻中卻發出“嗤”一聲,別人聽見隻道她不滿而冷笑。

她用賭氣的聲音道:“好,你不講我就不聽,這有什麼了不起?我且問你,你為何變得如此衰弱?你須得實話實說,我聲音一停,便立即回答,若有遲疑,便是砌詞,縱然是真話也當是假的,快說!”

裴淳可不敢怠慢,連忙把真情說出,心中卻暗想她不知何故對此事這等緊張?說完之後,薛飛光滿麵笑容,道:“哼!我得想一想才能決定信不信你的話?”聲調甚是冷淡,與她的笑容全然不同。

她早就算定姑姑在外麵偷聽無疑,是以處處顯出對裴淳的隔膜和猜疑。但卻把裴淳弄得十分迷惘,在他想來,薛三姑既是不曾取他性命,又賜贈靈丹,顯然已經改變態度,何須大擺玄虛疑陣?

薛飛光伸指在他掌心寫道:“見姑姑時也不可說出來意,除非見我打嗬欠才可實說,切記切記!”

裴淳點點頭,她又迅快寫道:“須說她好!”口中同時問道:“上次你提起你師父論及我姑姑的為人,到底怎生說法?”

裴淳心中會意,他本不是愚笨之人,隻不過太過忠厚善良,才顯得笨拙。這時也曉得薛飛光是在她姑姑麵前編說這些話,便用心想了一下,說道:“我師父說三姑姑很好!”

薛飛光道:“如若單是這麼一句,我何必問你,自然是說姑姑好,隻不知還有什麼評論?

一個人有好處也有壞處,我姑姑不在這兒,你但說不妨!”

裴淳道:“我師父素來不多說話,關於三姑姑的話,一共是提過三次,每次都說他們情如骨肉,三姑姑待他極好,是個極可愛的女孩子。每一次說到這裏,便忽然停口不說,起身負手緩緩走出廟門仰頭望天,長歎數聲。我見他忽然鬱鬱不樂,似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不敢向他提起這事,所以我對三姑姑的事一點也不曉得。”

這些話前麵一段是憑空捏造的,事實上趙雲坡從來沒有提過薛驚鴻,後半截則是真事,他常常見到師父負手於背,踱出廟宇仰天長歎,所以描繪得十分細膩傳神。

外麵的薛三姑聽得呆了,但覺滿腔悵惘,不知不覺走開,獨自回味昔年情景。

薛飛光也大為感動,癡癡地道:“原來趙伯伯對姑姑是如此情深,唉!”正在傷感之際,忽見裴淳皺起雙眉,立即驚醒,心中暗暗好笑自己的多情善感,轉念又想到,連自己也這麼感動,姑姑更不用說了。如此情況之下,她一定回到靜室中重溫前塵往事。

當下迅快起身,出去一瞧,很快就回轉來,輕輕道:“現在快點告訴我你何故來此?唉,你幾乎死在她鞭下,難道你以為她的話說著玩的?”

裴淳迅快說出來意,最後又道:“我真不懂她既然要殺我,為何又把靈丹賜我?”

薛飛光道:“她平生最愛猜測別人心意,因此你在未說出來以前,她未能證實心中猜想,決不殺你。所以你決不可說,這也是她為何救活你的原因。那少林寺靈丹在武林中雖是寶貴,但在姑姑眼中,卻算不了什麼。”

裴淳愣一下,道:“我若不說出來意,怎生知道她肯不肯把秘密賜告?”

薛飛光搖搖頭道:“她決不肯說出梁藥王的秘密。”話聲極是堅決,可見得她深信此言。

裴淳愁道:“這……這便如何是好!”

薛飛光想起他若是得不到答案,勢必要在樸國舅眼前自刎。在她來說,保人紫燕楊嵐死了更好。可是她深知裴淳天性忠義,若是勸他逃走,不但無效,反而被他鄙視。

她想來想去,實在無計可施,又明知不久姑姑就要出來查聽他們對答,那時節不能再說私語,當下道:“你且依照我的計劃拖延一兩日,待我慢慢地想……”

裴淳忖道:“我若是不聽她的話,以致死在三姑姑手中,我這一死不打緊,卻連累了楊姑娘一命,而師叔也永遠不能恢複武功,這兩點都是比我個人生死重要得多,隻好聽她的話,暫時拖延。”

他答應之後,薛飛光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中稍稍露出歡喜之意,兩人談了一些別的話,忽聽步聲響處,薛三姑走進廳內。

裴淳連忙上前拜謝,薛三姑神色極是冷漠,揮手道:“飛光回到樓上去。”薛飛光臨走之時,十分憂愁地望了裴淳一眼才出去。

薛三姑聽得步聲上樓之後,才冷冷道:“你膽敢來此,有何事情?”

裴淳平生不打誑的人,今日卻迫不得已迭次編造假話,答道:“小侄隻是順道來拜候三姑姑而已!”

薛三姑秀眉緊皺,道:“胡說,李星橋難道不曾警告你?”裴淳沒有哼聲,閉口不語。

薛三姑銳利的目光把他瞧了一陣,忽然煩惱地起身出去,臨出門時又說了一聲不準離此廳一步。

裴淳大感奇怪,心想三姑姑不知何故竟不追問下去,他從薛三姑叫出“李星橋”的名字這一點上,察覺她對師父師叔都已義斷情絕,決不會瞧他們的情份上而不殺死他,所以大為佩服薛飛光這條保存性命之計。

到了傍晚時分,薛飛光弄好晚膳,去請姑姑進食,隻見她麵色蒼白,煩惱地在房中走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