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裴二人看清楚來人正是早先駭走南奸商公直的長身大漢,不覺大感驚訝。
這個大漢不但長得雄偉無比,而且虯髯繞頰,雙眉宛如潑墨,又濃又黑,眉毛下麵的一雙眼睛射出閃電一般的光芒,一望而知功力深厚無比。
他目光掠過樹下的兩人,眼中殺氣忽然消退,道:“你是裴淳麼?”聲如洪鍾,震得兩人耳鼓嗡嗡作響。
裴淳道:“正是,請問大哥尊姓大名,怎會識得在下?”
那虯髯大漢道:“那是潘小二夫婦告訴我的,咱家此來打算殺盡劉家莊之人,才出得咱家胸中這口惡氣……”
他忽然變得十分凶暴,仿佛是一頭凶猛殘暴的野獸一般。
他接著又道:“除了你裴淳之外,咱家見人就殺,但這廝也不例外。”
裴淳道:“梁老前輩也是被商公直加害之人。”
那虯髯大汊咆哮一聲,道:“咱家不管這些,隻是見他眼下就快死了,才不殺他。”
梁藥王冷冷道:“那也未必。”
虯髯大漢怒目一瞪,狂風起處,龐大的身軀已移到梁藥王左側。
裴淳駭然橫身攔阻,還未開口,那大漢忽然仰天大笑道:“他自然不知道死期將屆,咱家何必與他計較。”
此人雖是龐大剛健,但動作之快,使人咋舌。
藥王梁康仍然冷冷道:“閣下雖是有點眼力,無奈本人具有回天之力,要不死的話,便可以不死。”
虯髯大漢不能置信地再細瞧他一眼,道:“你真元枯竭,精氣全失,最多活不過明日此時。”
剛剛說完,驀然鬢發盡豎,嘴唇掀起,露出一口雪白巨大的牙齒,好像一頭猛獸觸發凶野之性一般。
梁藥王提一口真氣,喝道:“你雖是力大無窮,但這株大樹卻不怕你。”
虯髯大漢怒吼一聲,整個人向那株大樹樹身撞去,“砰”地巨響一聲,那株大樹幾乎被他撞斷,灑下無數樹葉。
裴淳一手抓起梁藥王,躍出數丈。耳中隻聽到山崩地裂般的震響過處,那株大樹已被虯髯大漢第二次撞去時碰斷了,聲勢萬分震人。
那虯髯大漢似是用盡全身氣力,張開闊嘴,喘個不住,可是神情已平靜和善得多,呆呆地望住梁藥王。
裴淳駭然低聲道:“這位大哥的神力和內功造詣已可以列入當世第一流高手之列了,梁老前輩可知道他是誰?”
梁藥王搖頭道:“老夫多年遁跡世外,焉知世間出了些什麼能人?”
那虯髯大漢似是聽見他們的對話,緩緩走過來,道:“你們最好不知道咱家的姓名,否則咱家隻好取你們性命,你是誰?”問的自然是藥王梁康。
裴淳答道:“這位前輩姓梁名康,名滿天下的‘藥王’就是他了。”
虯髯大漢悅然道:“原來是梁藥王,怪不得曉得咱家凶性發作,及時出言教我向大樹發泄。”
裴淳道:“原來大哥有時會凶性發作,但以後不必放在心上啦,每次都找棵大樹就得了”
虯髯大漢搖頭道:“咱家凶性發作之時,什麼都記不得,隻要有人畜在眼前,便要弄死,唉!”
他歎一口氣,似是十分遺憾,又道:“此所以咱家名滿天下,人人都想殺死我才甘心。”
裴淳大驚忖道:“難道他就是與商大哥齊名的‘北惡’慕容赤?”
那虯髯大漢又接著說道:“我以前凶性發作之時,有時仍然心中明白,可是近年來已經不行啦!我特地建造的一間堅牢無比的地下石室,這些年來已經快要撞壞了,這都是被商老奸害的,所以我非殺死他不可。”
說到殺人,眼中又漸漸的露出凶光。
梁藥王取出一粒丹藥,道:“你且服下此藥,瞧瞧你受得了受不了?”
虯髯大漢本已作出推拒的手勢,聞言當即攤開巨大厚實的手掌,接過丹藥厲聲道:“就算是世上最厲害的毒藥,咱家也受得住。”
裴淳這才明白梁藥王不但醫道絕世,而且還是極富機智,善於揣摩人心的高手。這個凶惡的大漢若不是用激將之法,決計不會聽他的話去做。
虯髯大漢一口吞下那顆丹藥,獰笑道:“還有什麼毒藥盡管拿來……”話聲未歇,驀地咕咚一聲跌倒地上,接著鼾聲大作,竟是沉沉酣睡。
梁藥王搖頭道:“此人生具惡根,野性難馴,不知得到什麼人管教,才會建造一間地下室,每當惡性發作之時關起自己。他說商南奸害死他。想是商公直設法讓他不時有殺人的機會,以致凶性越來越強!”
裴淳矍然而悟,道:“商公直指點過不少人去找北惡慕容赤,都是有去無還。這人大概就是北惡了,以他的神勇功力,怪不得找他的人都是有去無還。商公直跟我說過北惡慕容赤的居址,且先要我立誓不得向旁人泄露,這便是天下隻有他一人知道北惡居處的道理了。”
梁藥王道:“這就是了,北惡慕容赤與南奸齊名,可是武林中無人見過北惡,見過的都死掉。據我所知,北惡慕容赤的聲名似是最先由南奸商公直傳揚出江湖的。其後武林中一些眾派高手被北惡慕容赤殺死,遺書中都提及去找北惡慕容赤,隻沒有說出地點,此所以北惡之名震動了江湖。這無疑是商公直極厲害的一個陷阱,想害哪一個,就教那人去找北惡慕容赤。”
裴淳迷惑地道:“但他似是對商公直有極深仇恨,難道他已察破南奸商公直利用他為惡之事?”
梁藥王點頭道:“或者是那個指點你到劉家莊來的人拆穿商公直的詭謀,他乃是商公直的死對頭,又有先知的神通,做到這一點不足為奇。”
裴淳道:“前輩說得有理,眼下隻不知南奸商公直死了沒有?”
梁藥王搖搖頭,從藥囊中取出一顆丹藥服下,坐下調息了一會,麵色複又恢複紅潤。
然後起身走到北惡慕容赤身邊,替他把脈,又小心地在他全身敲敲打打,最後敲到他嘴唇上和人中部位,突然不再移動,不住地在嘴部左右輕敲。
裴淳全然猜不出他此舉是何用意,卻也不敢驚擾,過了片刻,梁藥王抬頭道:“找到啦,此人天生有一條惡筋,就在口腔之內。”
說罷,便在囊中取出四件物事,一是一根極幼細的鋼絲,長約五寸。二是一把精巧鋒利的小刀,寬才五分,身薄如紙張。三是一根鋼製兩頭有叉之物,長度約在三寸左右。第四件是個小小藥瓶。
裴淳茫然道:“他生具惡筋,難道有法子可想?”
梁藥王點頭道:“當然有法子啦,不然的話,老夫便不叫做藥王了。”
裴淳忙道:“晚輩無心失言,望前輩宥恕。”
梁藥王微微一笑,道:“你是個老實人,老夫不會怪你,這慕容赤碰上老夫決定違誓之時,算他福分夠大,這就給他一點好處。可惜時間匆促,無法施行大手術把惡筋割去,隻能挑斷,敷以靈藥。但此舉己可減去他十之七八的凶戾之性了。”
裴淳大喜道:“老前輩此舉造福無窮,不知有多少生靈因此得救,晚輩恨不得五體投地地替這些生靈向前輩叩謝恩德。”
他懇摯的言語,大大感動了梁康,麵上浮起歡愉的笑容,道:“你不必這麼說,其實我心中本來就很樂意這樣做。”
當下取起那根極纖細的鋼絲,緩緩插入北惡慕容赤鼻孔之內,口中說道:“此舉不但可以使他張大嘴巴,另外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使他口腔內的惡筋浮突於腔內之外,以便於下手……”
話聲未歇,慕容赤身軀一震,接著張大嘴巴,打個大大的噴嚏,聲音之響亮,煞是驚人。
梁藥王趁機用鋼叉嵌在他口中,恰好叉頂住上下齒,嘴巴不能合攏。
他取起薄刀,探入慕容赤口腔內,輕輕一動,便即迅快地倒出一點藥末,吹入他口中。
這時便要裴淳幫忙了,原來這北惡慕容赤力大無窮,雖是酣睡之中,氣力猶在,那隻鋼叉被他咬住,竟取不出來。
裴淳依照梁康指示,使勁扳開慕容赤嘴巴,梁康才能取出鋼叉。他把各物一一收回,起身道:“咱們走吧!”
裴淳指住慕容赤,道:“他呢?”
梁康道:“不妨事,他不會再亂殺人了,除非碰上南奸,觸動恨火。唉……”他突然軟歎一聲,舉步走去。
裴淳連忙跟上,問道:“前輩何故嗟歎?”
梁康道:“我一生救人無數,但眼下自身傷重難治,又有誰來救我?”
這幾句話說得感慨萬分,裴淳不覺熱血上湧,,道:“在下情願舍身相救,隻要前輩指示方法。”
梁康搖搖頭,沒有言語。到了鎮上,梁康買過一身衣服,雇一輛大車,一徑上路。
翌日上午,已到達三和鎮。梁康一路上都瞑目休息,偶而取藥服食,連一句話都不說。
這刻忽然問道:“昨天你說願意為救我而舍身,這話可是當真?”
裴淳慨然道:“晚輩說話從來算數,若是有這等可能,晚輩不辭一死。”
梁康道:“若然會令你死,便顯不出老夫手段了,這件事等見過李星橋兄再說。”
不一會,他們己踏入李星橋所居的屋子之內,梁、李二人裕是舊交,相與寒喧之後,談起舊日之事,都大有感慨。
緊接著梁康便替李星橋把脈,用出各種診斷方法,最後甚至要李星橋脫去全身衣服,細細檢查。
足足診查了個半個時辰之久,裴淳見他累得一頭大汗,好生不安,益發加強了舍身救他的決心。
梁康終於診查完畢,大家坐好,他長長歎一口氣,道:“李兄不比常人,兄弟盡可以把結果奉告,那就是你全身上下,由毛發皮膚以至趾甲都全然呈現死氣,無法救治。目下尚能活著之故,想是服過一種極強力的辟毒藥物,是以內髒尚有一息生機,暫時保住一條殘命,兄弟直言無隱,還望李兄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