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刻裴淳對樊潛公已是佩服之極,因此一見薛飛光眼珠轉動,而樊潛公微微而笑之時,便告訴薛飛光不可亂出主意。
樊潛公道:“薛姑娘乃是聰明絕頂的人,所以凡事非再三試驗之後,絕難深信不疑,既是如此,我們就當席一試,免得薛姑娘將來老是懷疑於心。”
薛飛光大喜道:“樊先生若不怪罪,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樊潛公背轉身軀,道:“你可任取一物,扣覆在碗內,山人便推算給你瞧瞧。”
眾人都引起莫大的興趣,薛飛光取了一支羹匙,想想又放下,另取一個小瓷碟,但一想此物在席上,容易猜出,便改變主意,從囊中取出一枚銀錁,輕輕放在席上,用一個空碗蓋覆住。她道:“行啦!”
樊潛公回過頭來,微笑道:“山人擅長的是六壬神數,此是古來兵法家必須精研之術,不須攜帶任何用具,單以左手四指節作天地盤即可卜算,甚為方便。此所以諸葛武侯遇事能於袖中掐指一算,便知凶吉。”
他話聲一頓,環視眾人一眼,又道:“山人已占得一課,名曰獨足,三傳皆是酉。乃知碗內隻有一物,其色白,其質堅冷,其形圓,屬五金之列而甚貴重,依此卦象,再知酉為金銀,可以斷定薛姑娘置放碗下之物是一顆銀錁。”
薛、裴兩人都發出讚歎之聲,揭碗而驗,果然不訛。
樊潛公又道:“這六壬神數極是不可思議,但須得天才傑出之士施展,方能應驗如神,此是因為占斷推察之時,千頭萬緒,其中取舍的分際,非明敏聰慧過人,往往失算,薛姑娘如若有意,山人願將此術傳授。”
這個結論當真是大出薛、裴二人意料之外,薛飛光喜心翻倒,連忙離席襝衽行禮,上稱師父。
席散之後,他們在一間幽靜的屋子裏,樊潛公把月將、用時、四課、三傳等推演法式一一授與薛飛光,雖然不算繁複,但歌訣也甚多,裴淳隻聽得頭昏腦脹,便不再聽。
薛飛光卻十分專注用心,以她的聰明才智,兩日之間就學熟了布排課式之法,牢牢記住那數十首口訣,但接下去就是占斷推察的要緊法門,包括占時、月將、日辰、三傳、年命、十二天將、地支、課體、陰神、遁幹、克應、四德、祿、驛馬、丁、鬼、空、合、刑、衝、破、害等等。每一課變化分合之後,又大異其趣,至此薛飛光才深知樊潛公以前的話確有至理,若是才質凡庸之士,單是這些名詞,就足以弄得頭暈眼花,更別說要從其中抉擇出合適準確的來應用了。
她白天聽樊潛公講解,晚上則閱讀秘錄,極是專注用功,如此又過了五日,總算已窺門徑,但還須浸淫精研才行。
這日早上,樊潛公便命他們繼續動身北上,薛飛光問道:“師父,你老要到何處定居?
我們幾時再見?”
樊潛公道:“等到你精通了這六壬神數之時,我們便很快就會見麵了。”
裴淳是巴不得快點動身去打破黑獄,救出淳於靖等人。他自己卻有個想法,認為世間人事繁瑣,變幻不定,有時候憑仗堅心毅力,可以改變命運,所以他竟不向樊潛公叩詢前程凶吉。
別過之後,裴、薛二人繼續向北進發,一路上安然無事地到達了保定府境。
那“不歸府”在保定府的什麼地方,他們可不知道,兩人入城之後,薛飛光轉眼瞧見裴淳神色舒坦,好像胸有成竹一般,忍不住問道:“咱們怎麼個走法呢?”
裴淳聳聳肩,道:“我也不曉得。”
薛飛光訝道:“但你好像很有信心找得到的樣子。”
裴淳理直氣壯地道:“李師叔說過我有你這麼一個女諸葛同行,一切都不成問題,再者你已學會了六壬神數,這還有什麼為難的?”
薛飛光又好氣又好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已經胸有成竹呢!我告訴你,這六壬神數雖是靈驗無比,不可思議,但是有些事物仍然推算不出的,我可不知這是人生太過複雜多變,抑是個人的功力成就有所不及?”
裴淳不大喜歡談論空泛的理論,當下問道:“那麼你現在算得出那不歸府的所在嗎?”
薛飛光道:“讓我試一試。”左手在袖內暗布天地盤,排好四課三傳,尋思有頃,道:
“照卦象而言,不歸府應在東北方,並且是城郊之外。”
裴淳道:“好!咱們便去瞧瞧。”
兩人一同向北門行去,穿過不少大街小巷,薛飛光扯一扯裴淳衣袖,道:“裴郎,此地許多人認識你呢!”
裴淳訝道:“是麼?我雖然笨一點,可是記性不差,隻要見過一麵,總想得起來,但這城裏可沒有碰上一個麵熟的人。”
薛飛光道:“我說的錯不了,這些人不但都是武林中人,而且好像一個人傳一個人,才趕來瞧你的,你的名氣現在一定很大,不比初入江湖。”
她鬥然停住腳步,道:“倘若咱們一直出城踏勘,找到不歸府的下落,但此地既然有這許多人認識你,恐怕不歸府中也有所警覺,而不便下手。”
裴淳道:“這可顧慮不了這麼多啦!咱們一找到地方,就闖入去救人。”
薛飛光搖頭道:“不行,那不歸府何等厲害,昔年連趙伯伯也險險脫身不得,咱們如若公然闖入,便連一點點主動之勢也占不到,焉有勝理?”
說時環顧四周情形,他們已折入一條僻靜胡同之內,外麵是條橫街,行人也不多,甚是幽僻。
她道:“你且在此處稍等片刻,我到外麵瞧瞧,如若發現有尾隨而來的人,便回轉來叫你。”
裴淳道:“叫我做什麼?”
她道:“你不妨上前問他是不是認出你,怎麼認得?何故追隨不舍?”
他頷首道:“好,免得悶在心裏怪難過的。”
她走出橫街,隻見四丈外轉角之處有兩個大漢,見她出來,立刻縮退。
薛飛光笑吟吟走過去,到了切近,那兩人剛好再探頭出來瞧看,變成對麵相視之勢。他們先是吃一驚,但隨即泛起喜色,薛飛光很快就明白,這是他們見裴淳沒有跟來,所以露出喜色。
她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暗想憑你們這等二三流的腳色,姑娘一舉手就可以打發了。
那兩個大漢連退數步,其中一個招手道:“薛姑娘來得正好,咱們有要緊的話奉告。”
薛飛光心頭一凜,尋思道:“他們連我是誰也查明白了,可見得背後另有高明。”
當下坦然走過去,道:“誰差遣你們來的?是不是……”
她沉吟一下,才道:“是不是辛姐姐?”
那兩名大漢都露出欽佩之色,答道:“聽說薛姑娘才智絕世,果然不假,不錯,在下等正是奉辛姑娘之命,向薛姑娘轉告一句話。”
薛飛光麵色微微發白,可見得她情緒大受震撼。
她道:“你們說吧!”
那大漢道:“辛姑娘說,薛姑娘若是自現在起悄然離開裴淳,那就罷了,如若不然,她便要先收拾了你,才對付別人。”
薛飛光一聽果然不出她心中的猜想,長歎一聲,道:“辛姐姐眼下在什麼地方?”
他們搖搖頭,沒有回答,薛飛光決然道:“好吧,我悄然離開裴淳就是。”
心中卻轉動著一個惡毒的念頭,那就是假裝服從,做出離開的姿態,好教這兩人毫不防備,然後突然出手殺死他們滅口,此舉須得十分迅速和不讓他們發出聲息才行,否則驚動了別人,便不能在辛黑姑麵前抵賴了。
她黯然地舉步走去,掠過那兩人,暗中提功聚力,偷偷側頭斜睨,見他們果然毫無防範,便又迅即轉眼查看四周情勢。
不看猶可,這一看卻看出了一件奇事,原來對麵的轉角處有一個人站著不動,此人輕裝緩帶,相貌俊逸不群,敢情就是樸日升。
兩人目光相觸,樸日升拱拱手,徐步走過來,比個手勢,那兩名大漢便迅即溜走。
薛飛光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流露出心中的驚訝,須知在她算計之中,樸日升決不可能在此地出現。
樸日升微笑道:“英雄宴上一別至今,姑娘的芳姿玉貌,常在本人魂夢之中,這才得知姑娘竟是如此的動人。”
這樸日升向來風流自賞,因此薛飛光對他這番話,倒不感到驚奇,她很快就恢複鎮靜,道:“除了這些廢話之外,還有別的事沒有?”
樸日升口中嘖嘖兩聲,道:“這怎能算是廢話,本人愛慕姑娘之心,可以質諸天日,聽姑娘的口氣,本人竟是比不上裴淳呢!”
薛飛光道:“你自然比不上他。”
樸日升目射奇光,冷冷道:“然則姑娘乃是深愛裴淳,決計不肯嫁給旁的人了,是也不是!”
他眼中射出妒恨之光,這原不足為怪,然而薛飛光感到有點不對,不禁凝眸尋思,樸日升神色漸見緩和,隻因薛飛光沒有立即回答,好像是對於如何回答大費躊躇一般。
樸日升很耐心地等待她開口,薛飛光那顆玲瓏剔透的心,霎時間推想了許多,突然想通了其中玄奧,答道:“我也不一定肯嫁給我師兄,但你們兩人比較起來,他比你好多啦!”
樸日升道:“笑話,他的相貌、才學、風度和武功都比不上我,何以你會覺得他比我強些?”
薛飛光細察他的語調表情,發覺他並非當真憤怒,心中更加有數,應道:“我也不知,或者是因為他為人忠厚誠實,使人感到可以依靠,總之他比你好得多,我不用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