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飛光微微一笑,道:“這敢情好,辛姐姐的靠山一日不倒,江湖就一日不寧。”
但在她四周的人如三賢六子之流,無不聞名色變,鬥誌全餒。彭逸急急道:“她還帶了三個人同來呢!”
薛飛光流目四盼,緩緩道:“隻要我的計算沒錯,她帶多少人來也是一樣不中用。”
她一向以智計多謀稱譽武林,少林靈光大師放心地道:“我佛慈悲,幸好姑娘已算準了辛仙子會來,早就防備,否則今日勢必一敗塗地,無法挽救。”
別的人聽了也安心得多,薛飛光向靈光大師等三賢問道:“前輩們眼力高出晚輩甚多,可瞧得出那三對拚鬥還須多久才能分出輸贏?”
靈光大師、房玄樞真人和天山長老劉奇一直都密切注視戰局,是以隻在心中估計了一下,便交換意見,最後由靈光大師應道:“我們一致認為三五十招之內尚難分得出輸羸,那三對之中要以辛姑娘最為凶險。”
薛飛光沉吟一下,道:“那不行,若是辛姐姐落敗亡故,誰也受不了辛仙子的報複。”
當即高聲叫道:“幫主大哥,師兄,遁天子道長,請暫時罷手。”
裴淳最聽薛飛光的話,聞聲便躍出圈外,接著便是淳於靖,最後才是遁天子,辛黑姑等巴不得有機會緩一口氣,自然不會阻止他們躍出圈外。
此時彭逸已躲到屋內,辛黑姑等剛才正在苦戰之際,自然沒瞧見他,薛飛光心中有數,奔將上去,道:“辛姐姐,你當真那麼仇恨我們麼?”
辛黑姑冷冷哼一聲,道:“你最可惡了,我遲早會剝了你的皮。”
薛飛光伸一下舌頭,道:“我倒不大害怕,我會先找大姑姑求她保護,你隻好恨在心裏。”
辛黑姑冷笑道:“未必,連薛三姑也不肯幫你,誰還理你。”
薛飛光過來說了幾句話,用意正要探出此事,自從她姑姑北上之後,便失去蹤跡,她已考慮到薛姑姑可能見過辛黑姑,又可能又找辛無痕。若然她已得悉自己如此的幫助李星橋和裴淳,定會氣惱不過而囑咐辛黑姑對付她。
這事雖是在她預料之中,卻仍然打擊甚巨,腦海中“轟”-聲,眼睛露出茫然之色。
辛黑姑雖是萬分不忿,可是明知目下逞強不得,決計無法得遂加害雲秋心之願,當下遊目四顧,拿不定主意退好還是不退好?
突然間四個人先後步入廣場,當先的一位麵上蒙著一塊黑紗,高髻宮裝,身材窈窕,乃是個女子,後麵三人全是男人,個個年逾六旬。其一身穿華服,修飾得十分整潔,麵貌輪廓甚是俊秀,想見當年年輕之時,定是十分英俊之士。他背插長劍,垂穗飄拂,甚是瀟灑,但雙眼隱隱流露出邪氣。
另外兩個老者都穿著十分古樸斯文,一高一矮,若然不是跟辛無痕一道出現,誰也料不到這兩位老者竟是武林高手,隻因他們麵上露出盎然的書生氣,全無武人的氣質。
辛黑姑大喜叫道:“娘,你幾時離家的?”
眾人眼見威震天下武林的魔影子辛無痕出現,都不由得心神震動,又不禁凝神打量,一時之間都忽略了另外三位老者。
裴淳轉眼望了薛飛光一眼,但見她已恢複常態,心中較安。他從來不知畏懼,越是在這等場合,越發激起了他的鬥誌。
他上前了數步,朗聲道:“晚輩裴淳謁見辛仙子,這三位老丈既是與辛仙子同行,諒必是當代高人無疑,甚願拜識。”
辛無痕目光從黑布上的兩個小洞露出來,像兩把利劍般落在裴淳麵上,她先是微露訝色,心想就憑這麼一個傻小子,一出道就攪得武林風雲變色,形勢大變麼?但旋即想到此子竟不為自己威名所懾,首先開口,而且立即問到同行三人身上!可見得他外表雖是拙樸,但其實處處都能顧及大局,其次他的膽力以及堅毅的意誌,也是一望而知,世罕其匹。
要知辛無痕平生精擅各種收拾人的秘法,是以也須善於觀人,才能一針見血,找出對方最怕的法子加以對付。她冷冷道:“與我同來的三位從不踏入江湖,你們或者都未聽過他們的聲名。但他們卻實在是當世僅存的前輩高手中有限的幾個,一是申甫兄,有個雅號是‘千手劍魔’。”
說到此處,那華服老者傲然地點點頭。辛無痕接著說道:“另外兩位一是雕仙司徒妙善,一是畫聖吳同。”這二人雖是從來不踏入江湖,無奈他們共設的“不歸府”名頭響亮,許多人都曾吃過苦頭,焉有不知之理?當下數十道目光都集中在他們麵上。
辛無痕的聲音甚是嬌柔悅耳,可惜麵蒙黑紗,無人得知她的麵貌如何。不過想到辛黑姑的麵貌可以隨心變化,諒也如是。是以縱然見了也不知真假,便又覺得見不見都是一樣。
裴淳道聲久仰,便向辛無痕說道:“辛仙子名震宇內,無人不服,難道歸隱這許多年之後,今日又出山跟我們這些晚輩們過不去麼?”他可是實心實意地提出這個疑問,沒有人誤會他是害怕之意。
辛無痕倒是不得不答,道:“問得好,本來我不會離山出手,可是聞說你們這邊有李星橋撐腰,他的武功業已恢複,我可就不能坐視了。”
薛飛光上前叫了一聲大姑姑,報出姓名,然後說道:“假如李伯伯不出手,大姑姑還出手麼?”
辛無痕嬌笑一聲,道:“我平生軟硬不吃,憑喜惡行事,出不出手你不必先問。還有一件事我特別要告訴你,那就是薛三妹要我傳話說,你若是從現在起馬上離開,不再涉足江湖,她便不究既往。你若是不肯聽的話,從此以後她也不是你的姑姑,你也不是她的侄女。”
薛飛光身子一震,不住發愣。薛三妹這一招攻破她情感的弱點,使得她縱有千般機智也全無用處。
裴淳走到她身旁,說道:“師妹,快快離開吧,我日後定必設法使三姑不再懷恨李師叔,其時我們便可以相聚一堂了,你可信得過我的話麼?”
薛飛光熱淚直流下來,道:“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突然間一隻巨大的手掌搭在她肩上,溫柔地輕輕搖撼她,道:“走吧!找你姑姑去。”
這聲音正是中原二老之一的李星橋,他聽得辛無痕的話,便知薛飛光一定無法決定,隻好現身過來勸她。
他接著又道:“三姑將來總有一日不會恨我,我答應你這一點。”
薛飛光含淚拜別他們,低著頭離開廣場,她自知實在是非走不可。
她想到姑姑把她自小撫育成人,傳以武功,正是恩深似海,不啻是親生父母,目下當著天下高手,要她決定何去何從,迫得她不能不作最後決定了。
她若是為了割舍不下對裴淳之情,留在當場,此舉固然使別人都鄙視她的涼薄,最要命的是連裴淳這等古板性子之人,或者也會認為她不對,因而減少許多情意。
但她感到最痛苦的便是沒有機會向裴淳解釋,說不定他會誤會自己全然以姑姑為重,不把他放在心上,這個誤會最後能不能解釋明白,還是疑問。
她轉出巷口,回頭已看不見那片廣場,不由得更是熱淚如潮,心碎腸斷,一向代表快樂無憂的兩個酒渦已經消失了。
沉重的歎息不斷的散失在空氣中,這刻薛飛光這個美麗少女才體驗到“愁”的滋味,以往她隻是“年少未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境界,現在卻步入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的境界,而這兩種境界的分野線往往是突如其來的,驀的已變成長大成熟了的另一個人。
她茫然地向前走去,才移動了六七步,牆內閃出一人攔住了她的去路。薛飛光望他一眼,雖是看出這人正是名震一代的雄傑樸日升,並且感到他的俊美瀟灑,矯矯不群,可是卻惘然不會思索他何以在此處出現。
樸日升見她一直走去,心中大為驚訝,又見她滿麵愁容,熱淚雙流,更是不解。心想這快樂的女孩子遭遇了何事,竟然傷心至此?
薛飛光經過他身側之時,樸日升伸手抓住她的臂膀,五指已暗暗扣住兩處穴道,但暫時不發出勁力,柔聲問道:“薛飛光,誰欺負你了?”
她搖搖頭,好幾顆淚水像珍珠般濺滴開去,有一顆落在樸日升手背上,使得他無端端泛起一陣衝動,沉聲道:“告訴我,誰欺負你了?讓我替你出氣。”
他這刻並沒有別的心思,隻不過激起了豪情俠氣,所以有心替她打抱不平。
薛飛光定一定神,猛可明白過來,心想這樸日升為人倒是英雄得很,並非邪惡之輩,以他的雄傑之才,若是有意主持公道,定必成功得很快,成為天下眾望所歸的人物。可惜他出身異國,幫助元廷為害中原武林。
她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擦拭一下眼淚道:“是你欺負我,你能對付自己麼?”
她終是感激對方的好意,所以不說是辛無痕,免得他無法下台而當真前往尋找辛無痕理論。那辛無痕可不是辛黑姑可比,樸日升若是惹上她,定必性命難保。
樸日升怎知道這個少女喑中感激的用意!劍眉一皺,道:“胡說,這叫做好心不得好報。”指上勁力一發,薛飛光便不能動彈,全身發軟。
她也不能開口,是以連分說的機會也沒有了。樸日升攔腰抱住她,心中想出計謀,微微一笑。低頭看時,但見她玉麵上還有淚痕,微向上仰,甚是嬌美可愛。這個景象使得向來不羈的樸日升興起一陣遐想,不過那僅僅是吻她一下的衝劫而已,並無別的心思。
他向她笑道:“你也能算得上是當世少見的美人之一,如今落在我手中,豈能輕輕地放過你?”
薛飛光心中大驚,暗忖這個人原來是個好色之徒,現下落在他魔掌之中,定難幸免,縱想自殺也辦不到。這一急不由得又擠出幾滴眼淚。
樸日升見了心頭一震,暗想原來她把我看作這等好色下賤之人,日後若是被她一說,焉能在江湖上立足?尋思之際,頭已垂低向她麵龐迫近,離她的紅唇隻有兩三寸,雙方都可覺到對方口鼻間噴出的熱氣。
他真舍不得不吻她一下,但心中又被剛才的想法所警惕,一時之間既不敢進,又不肯退。
薛飛光無可奈何地閉上雙眼,腦海間泛起裴淳的麵貌,但覺自己好像是那一日初見裴淳之時,兩人同乘那匹紅色的千裏馬,被他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緊擁抱住。
突然間她感到對方口鼻熱氣消失,睜眼一瞧,樸日升已挺直了身軀。他見她睜眼,便微笑道:“不錯,你眼下當真被我欺負了。想我樸日升平日何等自傲,怎能強人之所不願?”
他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一掌,薛飛光雖是仍不能動彈,卻已可以開口說話,她幽幽說道:
“你為何還不放了我?”
樸日升灑逸地笑了一下,露出滿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既溫文而又饒有男子氣概,他道:
“放了你也不難,但我想先問你一句,你可願意嫁給裴淳?”
薛飛光怔一下,這才搖搖頭表示不願。她是想到姑姑如此地懷恨中原二老以及裴淳,這一生休想得她允許這頭婚事。其次裴淳的深愛雲秋心她也是知道的,這又是一個大大的障礙。